七日書:第一天|跑
阿公三扒兩撥,將碗裏的白飯和菜全拋進嘴裏。我父親在旁看見,趕快奉上熱湯。他又鼓起兩腮,抽動嘴邊肌肉,不到三秒,就全部喝光。吃罷,臉紅着呼了一口氣,就起來要坐到旁邊的沙發去。全程沒發一言,空氣中只有筷子敲打和液體在口腔迅速流動的簌簌聲。
虎父無犬女。在快方面,他女兒自是不遑多讓。第一次帶母親到京都,別人走半天的行程,她用了兩小時就走完。走上嵐山看猴子,體能平常並沒有特別好的她埋首疾步,比跑馬拉松的丈夫走得還快。「你趕着去哪裏呢?」我不禁問。她沒有答案,只是不斷走,不斷走。
身為理科高手的我妹,更是將「快」的詮釋又提升了一個層次。小時候下課搭地鐵回家的路上,要在調景嶺站轉線。她一定會走到 7 號車廂的 4 號門。門一打開,就是電梯,電梯上去右轉,就是最接近我家的出口。接着雙腿邁開,又是埋頭直奔。
於是,我的人生就是不斷的追趕。小六呈分試數學僅僅及格的我,升上中學後自發做着比課堂進度快半年的練習,最後考到了全級第三名。二十歲那年,我自己搬到了旺角的唐樓居住,找了人生第一份工作,是我朋友圈子裏,第一個搬離家裏的人。
有時候,我會想起小時候急着捧湯到飯廳,身體擺動之間,不慎傾斜湯碗,溢出湯水,父親在旁板着臉不發一言的畫面。
我總是急着長大,急着掌握所有未知。因為工作而半條腿踏進藝術圈子的我,卻發現世界的未知數之不盡,即便心裏不斷催促自己向前直跑,身體卻不知道該奔往哪裏去。某次糊裏糊塗地完成工作後,我沮喪地向同事道歉,說自己幫不上一點忙。同事卻淡然應道:「知道了,下次再幫忙就好。」當下一愣(好冷淡!),後來卻慢慢意會過來。
呼、吸。盯着別人腳跟趕路的自己,常常忘記了有跑以外的選擇,也常常無視了腳踝以外的風景。迷失了方向,退後,觀察,再慢慢前行。湯溢了,放下湯碗,擦乾地板,再喝就好。路不會走,湯依然在。不再是少年的自己,正慢慢學習按着自己的節奏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