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Day 5 —— 無法想像是件好事

「你沒有兄弟姊妹吧？」一位認識三年多的朋友，忽然向我講起兄弟姊妹話題。這無傷大雅問題，在我聽來，卻是傷口灑鹽般刺中要害，明明內心傷痕，早應結痂癒合。

「嗯……我有喔。」思索片刻，我決定向她坦白。換轉其餘新認識朋友，我大概會猶豫半頃，逐爽快答沒有。

「有？我怎會沒聽你講過！」她瞪大眼，以驚訝語氣反問。「我還以為你知道，嘛，情況有點複雜，所以不怎提起過。」

「哥哥？姐姐？」她繼續追問，聽見「姐姐」這兩字，我下意識點頭承認：「對，我是姐姐。」好久沒自稱過姐姐，畢竟再沒有人這樣稱呼我。「你有個妹妹？」朋友這樣一問，我才意識到，她剛才是問，我是否有哥哥或姐姐，並非指我身份。

「嗯。」

「幾多歲？」多少歲呢？十九？二十二？對我而言，兩個歲數都一併存在。

「她比我小一年，可是…….」我停頓，嘗試輕鬆地答：「可是她在19歲的時候過身，但她也是22歲喔！」

朋友眼睛比剛才睜得更大，看來沒想過我會如此回應。這也是我甚少對人交代的事，生死離別話題，非每人能夠輕鬆談及，提起之後，令氣氛沉重、對方難堪，何必呢。更何況，我亦不想告諸全世界。

「我認識你時候，就已經是嗎？」，「嗯，所以沒跟你提起過，恰好你今天問到，我覺得你應該可以接受，所以就對你說。」我雖是分享慾強烈的人，然而在某些人生大事上、心酸難挨往事，則能守口如瓶，確保對方是值得信賴，方會逐一坦誠。

記得那時傷心得不想與任何人對話，想一個人冷靜，那「朋友」知道消息，竟冷漠一句：「不過是死了一個妹妹。」自那天起，我封鎖有關他一切，絕不留戀彼此關係回憶。

原來並非所有人都有同理心，原來沒有人有義務去安慰我。

「我妹妹，從小就發現到身體有毛病，但無確實一個病名去解釋及醫治，單純知道某方面身體機能特別差，例如小腿肌肉乏力，所以她沒法正常走路，兒時坐嬰兒車，常被路人問，為甚麼這麼大還要坐，也因行動不便，故只能上特殊學校。可是她當年身體算健康，直至近年就急轉直下。」我嘗試簡潔快捷去解釋妹妹19年來病歷，卻越說越慚愧，只因當年妹妹在世，我都因礙於尷尬麻煩，不敢向同學提起，她是特殊學校學生，甚至會偽謊她歲數，嘗試跳過話題。

「我沒想過你會面對這一切，你平時看起來很好！對不起，我無法想像你當時傷痛。我上年得知公公忽然倒地暈倒，要坐救護車入急症室，都擔心得沒胃口又睡不好，幸好最後無事，但都嚇到我半死。」身為獨生女的朋友對我說，我感受到她嘗試安慰我，心底應有一絲感動，唯獨心思卻放在「無法想像」這句話上。

不止一次，有人對我說相同說話，那時我回答後，對方看我一眼，就再沒回應，這次如是。

「無法想像，是一件好事。」我是這樣答。

無法想像，代表沒有經歷過生死離別，代表現時依然有機會，可以好好珍惜眼前人，可以在遺憾出現前，用陪伴去包裝這段回憶。

我想自豪地對大家說，我有一個妹妹，她是全世界最勇敢最可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