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第四天：床

我不信鬼神，但我有的時候希望世上有鬼。我想要外公外婆變成鬼來到我面前，或者給我托夢，或者可以通過什麼通靈物通靈人告訴我她們去世之後過得怎麼樣。我有的時候恨自己不信鬼神，還有的時候嫉妒我媽夢到外公外婆，雖然似乎都不是什麼好夢。比如有一次她夢見我外婆罵她，說豬肉都不給她吃，猙獰的面目跟在世時無異。外婆有精神病，好的時候把你捧在手心，不好的時候會用天底下最惡毒的語言咒罵你。她去世前的幾年，沒有好過。還有一次媽媽夢見外公驚慌地拍著我們家樓道裡的大門，想要進到家裡來。世上要是有鬼，那顯然我外公外婆並不在乎我，或者覺得沒有辦法有求於我，因為我遠在十萬八千里，托夢也沒用；世上要是沒有鬼，那可能我不夠在乎我外公外婆，才夢不到她們。我不知道哪個選項我更想要。

外公外婆都去世之後，我幾乎沒有夢到過她們，但夢到過她們的房子。老房子也是我童年的房子，新房子就建在老房子旁邊，我搬到城市之後每年都會回去住的地方。有的時候我只夢到老房子，有的時候會夢到兩個房子的合體。大多數時候這個房子都是一個背景，裡面發生的事情光怪陸離，牽涉到許許多多的人，一些人在我生命中的不同階段出現，還有一些人是隨機出現的陌生人。偶爾也會出現我的親人們，唯獨不出現我的外公外婆。

有一次我在半夢半醒中，感到自己正睡在外公的床上。我離開外公外婆家之後，每年都會回一兩次她們的家，一路舟車勞頓，回到都會小憩一陣，我每次都會睡在外公的床上，因為外公的床乾淨整潔，不像外婆的床，要把上面擺著的各種物什推到一邊才能睡下。外公忙裡忙外，偶爾會在房間門口往裡瞟一眼，看我醒了沒。就是一模一樣的感覺。我似乎還聞到外公被褥的氣味，聽到外公在房間外輕輕掃地的聲音。我不敢睜開眼，怕睜開眼這種感覺就消失了，我又回到了我在柏林的家。我閉著眼睛，努力讓這種感覺停留得再久一點。只要閉著眼，我就能假裝自己睡在外公的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