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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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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解(七日書day4)

白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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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想那親人在搶救中時焦灼的心、觸目驚心的傷口、駭人聽聞的風險告知書、沒日沒夜的陪護、病房裡偪仄的空間、為病人清理排泄物的狼狽⋯⋯光是想像都覺得不堪回首。

講述一個在家族互動中,讓你感受到(不得不)犧牲的時刻。
比方說,是作為照顧者的經歷、作為子女或長輩的角色,又或是任何你想像到的愛與犧牲時刻。

我一直認為我很幸運,作為一個尚還年輕的獨生女,我沒有什麼典型的可以被記作為家庭犧牲的時刻。但我想起了我的家庭最需要有人犧牲的兩個時刻,那兩次,我都在遠方上學。

一次是我姥姥病重的時候,一次是我爺爺病重的時候。重病的老人住在醫院裡,長期需要家人看護,而作為主要照顧者的那位親人,就不得不犧牲自己的大部分生活。

姥姥病重時,媽媽一邊陪床,一邊遠程工作。姥姥原本就多年臥床,沒有行走能力,又在獨自在家時被開水燙傷,嚴重到了性命垂危的地步。所幸搶救成功,但隨之而來的是植皮手術、後遺症、精神病。媽媽說,那段時間是此生她最不願回想的日子。試想那親人在搶救中時焦灼的心、觸目驚心的傷口、駭人聽聞的風險告知書、沒日沒夜的陪護、病房裡偪仄的空間、為病人清理排泄物的狼狽⋯⋯光是想像都覺得不堪回首。

而爺爺病重時,大部分的時間是在家度過的,主要由奶奶照顧,爸爸和姑姑也不時去幫忙。爺爺患的是呼吸道疾病,本不是絕症,然而爺爺對每種對症的藥物都過敏,過敏最嚴重時進過重症監護室,每次過敏之後爺爺的健康狀況都會有質的下跌。最終只能放棄治療,插著管子,神智不清地在痛苦中煎熬。最終爺爺去世時,四面八方的親朋來家中弔唁,奶奶從早到晚坐在客廳裡迎接賓客,並滔滔不絕地向每一波來人繪聲繪色地講述爺爺臨終期間的許多有趣的細節,其中多是爺爺說的胡話,令大家不笑不好,笑了更不好。還有一件是有天晚上爺爺從床上掉下來了,奶奶無力將爺爺搬回床上,只得給姑姑、表哥打電話,讓他們深夜騎車來幫忙。奶奶彷彿把那段時間的種種事裝了一籮筐,每有客來,奶奶就隨機抓出一把講給人聽。在眾人寬慰奶奶的話語中,必有一句「這下你也解脫了」。

按照我目前的人生計劃,我是不打算回國的。然而我不得不考慮我的家人。個人規劃與家庭責任之間的矛盾,是我生命中的難解之題。目前我所做的,是迴避、拖延它,寄希望於完善的社會看護制度能比父母的衰老來得更早,但即使是完善的社會看護,也不確保能完全化解我可能要面對的兩難境地。但我相信隨著選擇不育的人越來越多,沒有後代卻有養老需求的人越來越多,這個命題不會一代代無解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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