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12/11 與李傑致穎的對談—關於我的創作
前言/
因為致穎老師的一堂課,有機會用一個小時的時間與藝術家李傑老師及致穎老師討論作品,非常感謝。以下不多做說明,僅將我預先寫好的介紹內容與課堂的討論內容謄寫出來,方便我與師長朋友家人們討論。作品介紹內的上下引號「」中的是我事後補上的一些引用的文章內容,可能可以對照著看。
《離開地球表面》
我將愛麗絲夢遊仙境的迪士尼卡通投影在一棵樹墩剖面上,在她掉入洞裡的過程中我也不斷用雕刻刀刻鑿影像。將這過程記錄下來後,在展場時則投影在我製造的假樹幹上。因此真實的樹幹是被刻鑿的,而展場內的則是被刻鑿的幻象。
而另一頻道則是我創造的女孩角色,不斷在地面上尋找什麼。白天時她拿的是望遠鏡,晚上則拿著投影機。使用望遠鏡跟投影機、白天跟晚上做對比,主要是想切換女孩的現實狀態與精神狀態:白天是現實,晚上則能投出幻想中的入口。
另一個吸引我使用愛麗絲的原因則是她的獨白,令我聯想到女性的處境、面對世界常有的自我告誡與內在的分裂狀態(可能是同時著迷又恐懼),於是我把原本天真的童言童語加上配音,並選擇帶有警告或恐怖意味的字體和排版。
《窗中》
我根據展覽場地窗戶的造型,3D列印了「窗戶」,並將層層列印的過程錄製下來。
我將藍色的窗玻璃部分在後製時去背,之所以將藍色部分去背,一部份是想用「去背的透明」與「玻璃的透明」做對照,另一部份則是想透過錄像,將3D列印原本很實心、很「實在」的列印過程給抽空、抽象化,實現一種抽象的生成狀態。
一支影片是在後面放上截圖的模糊風景,另一支則是再後製上窗外移動的風景影片。是這個形式的第一次實驗。
《夏日的告別》
這次的嘗試主要是想藉由列印造型的選取、搭配機器手臂的列印動作,顯影出當初這台機器吸引我的儀式感與劇場感,凸顯出層層疊疊生成的迷人狀態。也想透過這樣的狀態,試著呈現出某著機器的感性/感性的機器,與其所生成的物體/生命之間的關係。(想得偏遠大,目前還沒做到啦)也可以說這個3D列印機被我拿來利用,作為我的無人劇場的機器手臂。
在這件作品中,主要是想用窗外的景色、日落以及光線的消失,呼應如光芒灑落的圓錐體最後消失的過程。但對於列印物造型、以及背後的景色,影片特效的運用等,我仍在思考更好的選擇。
《月球之旅進行中》
左右箭頭、模擬透視的造型——想透過誤用的拼湊,去營造符號的引導作用,與整體虛擬狀態的對比,所形成的斷裂感。
「作為有限生靈,我們渴望無條件的事物,比方說無條件的正義、責任以及關於愛的虔誠。這些無條件的理想,總是只能在有限的現實條件下處裡。有限條件下的實踐和無條件的理想中間的縫隙(gap),此中**差異(difference)**所形成的張力,以至於在實踐過程中,原初目標一再延宕(delay)與變更(differ)軌道、蹤跡(trace)的「延異」(Différance),往往是解構哲學施力的重點所在。」(紀金慶—《德希達:形上學經驗中的暴力與他者》)
《直到 Until 》
第一次的呈現是在某個課堂上發表,為了符合影像中「路」的符號的視角,我將一條「路」被3D列印機生成的影像,投影在擋風玻璃上並邀請觀者進入車內觀賞。關於聲音其實我還不確定自己想要的感覺,上一件實驗一《夏日的告別》是直接使用了列印機的聲音,這次因為跟車子的空間結合,就先結合了雨刷的聲音,並配合課堂發表時間濃縮成3分鐘的表演。但事後我認為雨刷的聲音有點太多餘了,所以又把聲音先刪除。
影像些微的晃動是因為我手持著投影機放映。之後也想繼續發展手持投影機的現場行為表演(但目前還沒想得很仔細)。
《Give Me Five》
我關心的是一些被誤用的、被濫用的、或在預期情況下無效的符號,去凸顯符號給的引導作用與現實狀況的落差(斷裂感),或者在那落差之中能看見人的精神活動(包括慾望、創傷、記憶等等),也就是如念咒語般祈願的狀態。把符號或咒語反覆鑿刻至模糊不堪而變形⋯⋯。
「表演式語言」—並非只是具有溝通的功能,還對改變社會現實、改變我們與他人的關係,起作用。(例如:我愛你),一種難以驗證、詮釋空間極大的語言(當你說我愛你的時候,究竟代表什麼?我認為的跟你認為的差了多少?)
「不同於「需求」(need)是將他者消化於自我認同、自我建構的過程之中,「欲望」(desire)是一種更陰森的倫理追求,欲望渴望縫合那個無止盡溢出的切口。作為一種追求,欲望具有需求概念所缺乏的自我悖論、自我消解的特性,欲望的極限是在絕對他者經驗中以註銷自我的方式完成自我。在欲望抵達臨界限的時刻,欲望遭遇宗教,不是某種宗教,而是宗教自身,宗教經驗的可能性條件:「宗教性」。」(紀金慶—《德希達:形上學經驗中的暴力與他者》)
*一些事前跟事後整理的想法*
文字的反面
透明度的問題:半透明所造成的「疊合/重合」與「時差」
成為影像/流變為不同層次的影像
身體走進景框內,再走入半透明的簾幕之後,成為影像中的影像
風與飄動/恍神/做夢/時間被偷走
另一個維度的時間悄然浮現交織⋯⋯
時間的x, y, z軸?影像跟影像在大畫面中的交互運動方向⋯⋯?
敘事:被認為一直不想被知道我要講什麼?但其實很多時候我覺得我很掏心掏肺耶,這兩者之間有什麼交集點嗎?
關鍵字
間距、落差、時差——斷裂(感)
重複/回返
抽象的生成狀態
透明度
提問
1.極度個人的情感與感性,會不會在內容上容易落入俗套(例如:寂寞的感覺大家都有),或是過於個人以致於別人難以進入(還是難以進入就是作品沒做好?)?
2.也可能因為是偏向個人感性的創作模式,有點難去梳理自己個別作品之間交織而成的關係,而且就算真的有些內容上的共通點,也很籠統,我也有點抗拒去梳理出來,彷彿在下某種籠統的結論,然後自己接下來的創作就好像被那個範圍很廣的大詞給包住了(例如:死亡、欲望...)也難以去超越這些詞語所能包含的範圍。
3.所以主要想針對研究方法提問。目前我是試圖針對現有作品的形式進行整理,整理一些共同的特徵,但仍不清楚沿著這條路下去,可以深化、深入研究的部份是什麼?或有什麼可能性?
當天討論逐字稿 (省去前面作品介紹)
致穎:窸窣聲?
Randy:鉛筆聲?
致穎:那個星星跟你個人的關係是什麼?
我:剛剛提到過說我關注一種符號被濫用的狀態,從"Give me five."開始,那個"five",當一個人跟我說"Give me five."的時候,他要的不是數字5,他要的是我的手掌。然後我就用這樣的方式進行了有點超展開的連結,從five到五角星、到星星、再到胸口上的光點、和心。而這幾句台詞其實互相並沒有關係,而且都算是某種表演式語言(我在某本社會學的書上看到的),就是可以(或試圖)改變跟別人的關係的語言,而且很難去預測說你在講這句話的同時,對方想像的跟你想像的是不是一樣的,像是「我愛你」之類的。所以這幾句話,其實他們不是一個連續的劇本,我的設定上不是。主要是他們彼此斷裂,而且共同形塑出一種,寂寞或是什麼樣的狀態。
李傑:那想問你剛剛說你在整理嘛,你在整理一些關鍵詞出來。但你在想的時候,你主要想的是形式問題還是內容問題、還是個人喜好問題?
我:我有歷程上的轉變。剛進大學的時候我是試著從內容上,但是就是會遇到我剛剛說的問題,就會覺得整理出來很籠統,就像是可能我的創作都是關於死亡或是欲望之類的。所以我後來改成用比較偏形式上的整理,但我就還在猶豫說,這樣子可以深化的部分到底是什麼。
李傑:我覺得很難深化,在這個情況下很難,因為你把很多東西綁起來了。我覺得你一件作品裡面的元素是足夠你做幾個作品了,像你那件"Give Me Five"我覺得可以做三四個作品,因為如果一個作品裡面已經太多元素在裡面,其實它不是(就因此)表達很多、感受就很大,不是。而是東西很少,能做到某一個點,它的感染力就很大。但是你把幾個東西放在一起⋯⋯其實像是Give me five 我覺得光是Give me five就夠了,就真的影片拍個窗簾然後Give me five、Give me five、Give me five⋯⋯就差不多了。你反而是在抵銷一些元素之間的強度,而且我覺得你提到一個詞,你不是用這個詞來形容自己作品或者創作,你說「籠統」,我覺得因為把很多東西放在一起,它會容易變得很籠統。就好像如果我要說一句話,就說一句話就好,就不用太客氣地鋪陳太多,我自己覺得。比如說我要罵髒話,我要罵人,就一句"Fuck you.",其實我就只需要一句"Fuck you."就好,我不會說:啊不好意思喔今天我生氣了,Fuck you. 這樣。我覺得創作方面做作品有點像是罵髒話,儘管是私密的東西,就把那句Fuck you(說出來) 或I love you 也可以,當然如果你要說 I love you可能有點尷尬,對著你喜歡的對象會猶豫要怎麼說出口,這個可以理解。但是更多時候創作其實是要說出來,就Fuck you啊其實,你不會說不好意思啊或是抱歉我要罵你。剛剛情況就好像是有點多,每個作品裡都有點多。
我:那我其實是有在思考說,有沒有辦法做一種,就像老師剛剛提到的Pipilotti Rist,我會覺得她的作品,其實對我來說元素也算多。(李傑:超級多,爆炸)對,就是會有點想要去嘗試那樣的狀態,但我還不太確定說差別是什麼。我不是說我的作品跟她沒差別,就是聯想到老師剛剛提到的那樣Fuck you的狀態⋯⋯
李傑:她那個是同時罵了一千句Fuck you,她不會讓你聽到她Fuck you,她是讓你感覺到「額!fuck you!」,你根本就不知道她在說Fuck you,因為她同一個時間說一千句fuck you。然後你感覺到,額,我被罵了,我做錯了,但我被罵得很爽。是那種感覺,它是很強大的。而你那是很輕,很輕地把很多東西綁在一起。靜置/靜止(?)的,是靜置的。
我:那假設我想要做的就是「混亂」呢,就是想要混亂的感覺。(李傑:我覺得可以呀)因為我覺得Pipilotti 就是成功地做出了混亂的感覺。那如果就我對我作品的這個希望(混亂)來講,來談這件作品,它的混亂⋯⋯只會讓觀者confuse嗎?
李傑:看你要讓觀眾知道多少。你要讓觀眾進來覺得很納悶也可以,納悶完之後到另一個房間覺得很混亂也可以,或他們離開後覺得納悶很混亂⋯⋯就是看作品的感受上的傳達。其實都可以。可以把暴力做得非常輕,也可以把很輕的東西做得很黑暗,只是一些聯繫(?)而已吧。 其實我覺得用關鍵詞來理解自己(這件事),並不是要用關鍵詞來理解自己, 而是你怎麼把一些關鍵詞連起來。可能有一兩個關鍵詞梳理出來之後發現根本沒有太大關係,就把它拿走或不理他就好。 我還有看到一些部分,我覺得啦,(你)對空間還蠻敏感的, 比如說投影在那個車窗上面。 就我覺得欸,蠻OK的。 欸而且是說不出來的OK,可能我的品味問題啦,每一個人品味不一樣, 我看到這一件很精準,那種精準又不是擊穿(?)型的,就好像啊,你做一下這個動作,就已經很OK了, OK到就是(不論)你投影是投3D打印機還是投一張照片,我覺得好像都OK。然後看你打印窗戶那件作品的裝置的照片, 我覺得那個空間也OK,不過我就不是那麼確定,因為那個空間本身就蠻有味道的。然後裡面有一些元素很自然的就變成你作品裡的一部份,比方說我記得有一個凹進去的四方形的、本來是放東西的吧?我的意思是,我不曉得是不是你對空間真的這麼敏感,但至少那個空間裡面看到的那個感受是蠻好的。然後再加上之後看到投影在車的窗戶上面那個,那種空間感好像看到下一個作品《Give Me Five》的時候就沒有了。我覺得那個空間感不一定要存在於現實的空間裡,有時候看作品裡面都會看到怎麼處理空間。這件就有點長了,不是時間上面長,而是裡面東西太多了。這個並不是好或不好,就是看完就覺得:嗯,看了很多東西,我要整理一下。的感覺。
我:對,其實我也不只一次被說,有老師跟我說過,你是不是把所有你想到不錯的東西都拼在一起。其實我算是知道自己的創作裡有這樣的慣性,但因為我又有一點,算是有意識想要去抗拒一條龍式的那種作品,所以我現在還在拿捏那個分寸。
李傑:我覺得是,綁在一起,放在一起,跟塞他們在一起,等等的形容都很重要。到底你是哪一種?硬塞進去,比如說那個空間只能(在此我不是說現實空間,是那個作品的空間,不具體的空間),那個作品可能只能塞五個東西,而你塞了一百個東西,那這個就變成一個Message:我就塞滿,滿到你受不了,然後作品就小小的一個,怎樣。 那個就是message。而你的情況就是有點在中間,是有點不想要把它(們)分開?或者,不曉得,是故意?(是可以啦)但我覺得看作品是客觀的, 我並不相信看作品是主觀的,我比較相信看作品是客觀的。不是客觀的分析,就是欸,一種蠻客觀的主觀。
致穎:意思是說,我們來看作品是客觀的?
李傑:對啊,對我來說是客觀的。 應該說我覺得直覺性是客觀的,對我來說,因為我的直覺不是他的直覺嘛,是我的直覺呀,我也不用解釋呀,對不對。對我來說它是客觀的,因為我很了解、我很信任它,(在你這件作品《Give Me Five》中)我看不到直覺,我這樣說對不對?我的傾向是你少一點東西可能好一點,不是說乾淨一點, 主要是我想像它如果東西少一點我會看到直觀的東西,因為我不覺得你很信任背後的所有意義,比方說3D打印啊、影像啊、然後題材啊,我不太覺得你對那些東西是想要做研究(我:不算)。對不對,你不是在挪用它,你是在利用它。 就先鬆綁吧,我覺得直覺一下就會出現了,它會變得客觀,但是那個客觀只是讓觀眾有辦法去靠近那個作品,它(Give Me Five)有點把觀眾推開,我很難形容。它不是惡意推開觀眾,是它有一個不算很自在的距離的動作,它是把我擋在這邊,好像再進一步不行,我只能往後退,就離開。很難形容。
致穎:我覺得前一個同學做的,就是劉瞇,我覺得他就會在他的空間裡試著去捕捉一個意涵,然後很不一樣的,沛瑤她一直在逃離,她一直不想被人知道她到底想講什麼,那她的方法就像你剛剛說的,就是你很故意的,我不知道你的方法是什麼,可能真的是想到什麼就放,或是你有你的操作方式,你想讓觀眾一直無法接觸到你,一直無法在心中形成一個敘事這件事情。或者是說,就算是一個敘事,它也是一個沒有邏輯或沒有效率的敘事,我的感覺是這樣。對我來說你的作品,在逃離敘事這件事情上,的確非常成功(的點)就在於,我真的看完後,好像看到什麼但又好像沒看到什麼,的那種感覺。我覺得這種創作是我們這邊同學比較少的,就是說大部分人會想要捕捉一個脈絡或是什麼,但你的脈絡就是你要一直往另一個方向逃走,就像你剛剛通向月球的迴轉道,它那個迴轉的精準應該就是在於它就是你(其實)不想要去到月球,雖然路是通向月球,我就是不要繼續開,的那種想法還蠻精準的。但是我覺得現在問題就在於,我不知道欸,我總是會想到一種很⋯⋯,不管是藝術家或是甚至我們說這種大眾媒體,年輕的、對於這一種新的解構的敘事,的一種方法,我覺得非常⋯⋯,我原本要想的是一個日本的卡通,它一直在反敘事,但是它就會很好笑。或是「反正我很閒」,我不知道我去講到他們有沒有幫助,有時候反正我很閒真的沒有敘事,或是我覺得他們現在的確有抓到一個,就是他有一個敘事,我覺得他很多時候在嘗試的時候,其實是反敘事的狀態,反我們對於敘事的理解。我覺得他們對我來說有趣的點就是他們沒有照我們一般的敘事在走,一直在逃離(觀眾)內心中那個敘事的想像。然後,當然他們面對的還是一個大眾,他的反其實是很大眾口味的,那我們在這邊想跟你討論的是,你的那個反敘事,可能就像老師(李傑)剛剛說的,你可能還處在一個中間,就是你在逃離,但我不覺得你逃得很遠,這樣。我好像還是可以⋯⋯就是⋯⋯,我曾經看過一個作品,也是去年威尼斯雙年展,他是有點做類似動畫這樣,欸我忘記名字不好意思,他的動畫就是他去網路上留言說「我要寫一個故事」,然後請大家幫我接故事,然後大家就亂接,然後它就把這個故事做成一支動畫。我不知道大家有沒有看現在網路上很多那種,爛動畫,就是比如說七龍珠,就會有做得很爛的悟空然後在打。就是有這種故意把3D做得很爛的動畫,然後敘事就是很爛,但是你就是很想要看,因為他一直違反了你心中對七龍珠的(印象),他們也在逃離敘事這件事情,卻異常的精準,就會想一直看下去。然後我在想反正我很閒,他們就是一直在違反、一直在逃離我們心中對敘事的一個想像。然後我覺得,在逃的這件事情上面,可能你還沒有抓到一個逃逸的、一個美的方式吧?(我:一個什麼?)一個美的逃法吧,我覺得你有,只是還沒有美出來。(我:很美的那個美嗎?)嗯⋯⋯我覺得用美好像有點太不好了,用美和醜去定義這樣太不好了。我看得出來你想要逃離那個敘事,但是我覺得逃得還不夠多,不夠讓我驚訝到,就是不會超出我的(預期?)。我看到你在逃,但沒有讓我覺得很開腦洞,或者是⋯⋯就是你剛剛說的超展開其實我沒有覺得到很展開。但那個展開我覺得今天也不是隨便拿一個東西來就可以,嗯⋯⋯這很難。我覺得照著敘事走就是一個有利的做法,大家習慣了這樣子,然後你要去反敘事或是去反,它其實不容易。 我覺得她很有趣,因為不是那麼多人敢直接跳進去做這件事情。
我:老師其實你剛剛講「反敘事」的時候我有點驚訝,因為我其實沒有把自己定義成反敘事,我有定義到「反」跟「逃逸」的部分, 但我沒有覺得我在逃離敘事,而且我其實一直在想我的敘事到底是什麼。(李傑:喔那你還蠻清楚的)所以可以理解老師說「在中間」的感覺,因為我其實並沒有意圖要做反敘事,目前為止。
李傑:還有一個,剛好提到Pipilotti Rist,她那個年代出來的時候,不止她一個做錄像或是新媒體的藝術家,那時候他們是次文化,後來變主流。然後現在像一些現在網路上超無聊的影片,比方說如果看到「Give Me Five」我一定會按進去,不是你的那個,我是說網路上影片名字叫Give me five我一定按進去,就期待突然看到一隻很怪的影像(Give~me~five~~這種)就不知道在幹嘛,看了五分鐘之後,就很爽。先不說品味問題,可能你不喜歡, 可能就我們這種中年宅男會喜歡,我說我啦。 現在就感覺回到次文化的時光裡面,次文化是很有能量的,而且不是一般理解的那種爆發性的能量,它要無聊就無聊到死,它要挪用就挪用的比大部分的藝術作品都更好,沒有包袱。我覺得可能你包袱比他們多,而且那個包袱好像也不知道從什麼地方來的,暫時不需要這些包袱。你還是(有)一些刻板的理解的包袱啦,我覺得。你覺得應該要這樣、這樣、那樣,(我覺得)應該不要聽這麼多「所以我要這樣」。那避開並不是你的方法,我覺得剛剛說的很對啊,就(還)沒有找到一個避開、逃離、逃避的方法。逃離絕對是一個方法,因為本來次文化就是要逃離啊,逃離主流。好像說的比較大了一點,但反正你都提到Pipilotti Rist了,她很明顯就是這樣啊,從次文化出來的,她現在也是主流啊,那她還是很優秀啊。但很多那時候的次文化的藝術家或者做音樂的, 現在都已經不有趣了。尤其當他要填滿一個很大的場地,或者要做一個很大的展覽,填滿那個空間,是蠻無聊、蠻可悲的。 啊這個部分你不用考慮啦,那離我們都很遠。 我們都希望不要變大師,因為變大師就快死了。 她需要的可能是,因為我們形容作品經常會用一些關鍵字嘛, 那個作品的紋理、那個作品的味道⋯⋯反正這一類詞語啦,說了好像沒說什麼,但當你看到一個很有溫度的作品,你就會覺得「啊,蠻有溫度的。」你懂就懂,不懂的話也就這樣。我覺得這些詞好像都很難放進去你作品裡,就溫度有嗎?嗯,還好。 有味道嗎?嗯,有,也還好。你有沒有需要依賴這一些我們慣用的形容詞,我覺得不一定,比方說就剛剛說弄一條路到月球的那個,我覺得有點怪怪的那個,但那種怪怪蠻好的。它的味道就好像那種,我的形容都很抽象,有一種金屬的味道,就有點不想聞它但,反正就聞到了,不喜歡但也不介意啊,就那種怪怪的東西。我覺得那個很好。就它有點potential(潛在)。需要的只是依賴一種味道或一種溫度啦,沒有溫度也是溫度。如果用這兩個詞(味道和溫度)去看剛剛講的這兩個作品,這兩個味道跟溫度都不一樣,調性也不一樣。調性是我們另一個常用的詞。 (其實)這些都不是標準,但是(如果)你要的是第四種東西、第五種東西,那你要慢慢找,但至少這三個詞,調性、溫度、味道,都可以拿出來說,你不用逃避它們。有自己的溫度就好,可能我就沒有溫度啊,怎樣。或者說我的溫度是很冷的,或我的味道是你不想要的香味。調性,就是你不喜歡的東西啊(?)但是你懂的東西我也會做啊,比方說投影在一個車窗我懂啊。它(們)會形成自己的形式,我覺得形式並不是說怎樣去做好一個作品,而是說怎麼樣去整合一個方法去放置它們,就是人家不敢抄你的一個方法。但前提是,反正也是根據一些關鍵字,我覺得你最後問的唯一一個問題就是你也在整理一些關鍵字嘛,就利用關鍵字去思考自己的創作就好。沒有人承受得了那種死亡啊、 生命啊、什麼的聽到都想死了。其實一些關鍵字像調性啊、溫度啊、味道啊,這一類可以參考,讓自己參考自己,不用參考別人,沒用。
致穎:嗯⋯⋯其實我蠻喜歡就是,你那個很⋯⋯ 我可以想像因為剛剛有個問題就是,我們也只是坐在這邊(投影幕前)看,但其實你的影片它的長度應該不是以這種方式呈現的,就是我們不需要坐在這邊看它播完,它應該是在整個空間裡讓大家去思考這件事情,對吧? 所以我們這樣直接看的話會有點過長,會覺得嗯?好像沒事發生的感覺,但我可以想像在現場,可能加上你的裝置之後,也許它會其實會是一個蠻好的一種⋯⋯(?)。而且我覺得你對於媒材的,像窗簾的這種軟材質的掌握其實是還蠻好的,可以再多去看,就是這些材質本身所創造出的私密感,因為我知道的是,之前你有一個作品其實是跟一個去世的朋友有關係的嘛?(對,很早以前的作品)就是你還是有很多真的是從你的經歷或感覺去發展出來的。然後,對啊我覺得,像剛剛老師說的,其實那個房間你怎麼去佈置,所以你的想法還是從一個所謂的「影像裝置」(so-called 「影像裝置」)這樣為出發。然後我剛剛在想的是,因為最後一件我其實有在想會不會太長(其實其他3D打印的作品也差不多),但我又想到它其實不是那樣子看,它應該是一個裝置的話,也許那就不會成為問題。
我:3D打印那個,如果之後有辦法發展成展覽狀態的話,我應該會不只一個影片在播放,而是同時好幾個。同時播放然後不用看完的狀態。然後Give Me Five的部分,我也有猶豫它中間接近停格的部分會不會太長,但我後來還是覺得先這樣,就是想要讓那個變換很幽微吧,就是像看到一半已經有點快睡著,忽然醒來發現怎麼好像有點不一樣,的狀態。
Randy:剛剛在看沛瑤的東西的時候,我會想到就是,好像時間有一個方向,就是在剛剛那個3D的窗戶跟窗景,外面車在動的時候,因為3D列印它是垂直嘛,基本上那個機種是那樣沒錯,但是它對照外面車子移動的方向的時候,就是它好像一個時間是橫軸,一個時間是縱軸。因為我那時候看她在印,我那時候以為那個藍色窗玻璃key掉之後,會有窗景一起跑出來。
我:喔!我那時候想做的是,我想讓那個窗玻璃長出來的時候,同時把後面的風景擦掉,就是我本來後面背景放了一張圖片的那個。
李傑: 我突然間想到一個想法,不是直接跟你的作品或是創作有關,是我個人的理解而已。我覺得看一個作品有時候沒差,喜歡就喜歡,不喜歡就不喜歡,直觀的嘛,「我」是客觀(笑),就是自大到我是客觀,怎樣。但其實到最後有一個東西,跟技巧有關,最好的技巧不是說讓人家看到你的技巧,而是你知道什麼時候停。 我們經常形容一張畫畫過頭了、畫太多了,太介意自己的技巧了。我覺得打掃的人也有技巧,他的技巧怎樣讓你看到,就是地方乾淨,他沒有炫耀過自己的技巧。我覺得好像跟你的創作有一點關係,有點不知道怎麼停。加進去,減,減完之後,加。對我覺得要停,要知道什麼時候停。那個不是一天半夜可以知道,那要慢慢累積下來個幾年才知道什麼時候停。那個也是自己的一部份,因為每個藝術家要知道什麼時候停,都不一樣。我個人是覺得這個部分很重要,對創作也好,對其他東西也好。包括有些作品,我們也說不上來那是不是他們的創作方法,就是不停延伸更多東西,好像一輩子都不會停,那種他們其實也知道什麼時候停,就是到他們覺得苦悶的時候就會停,或是他死了他就停了。這一類藝術家他們會覺得,如果這樣子的話,那什麼時候停呢?那就死了之後,或者我不想當藝術家(的時候)。所以這個問題我個人覺得是重要的,關於什麼時候停。
致穎:嗯剛剛Randy講的部分我覺得可以稍微再補一句,就是關於交叉時間軸這件事情,在你作品裡面可以繼續探索,就是兩個時間線的交疊這件事情,就是剛剛Randy講的窗外影像跟前面的3D打印機,但它是一個很直觀的交叉, 但你後面還有一些作品它有一些不同的所謂的「時間交叉」這件事情,還有譬如說最後一件作品它也是有一種,好像在兩個時間 ,有那麼一個重疊的交叉的感覺。就是說,你要怎麼樣在作品裡面談兩個時間這件事情,我覺得其實可以想。因為我們大部分的人在做創作的時候,影片都會是一個時間,就我們幻想的影片,直觀的都會是一個時間線,就算你是用蒙太奇的方式去跳剪,它還是一個時間在那個敘事裡。反正就是你再會剪,用蒙太奇亂剪,都還是一個時間。但你剛剛在處理的是,在一個影片裡面,其實你在呈現的是兩個時間軸,它蠻有趣的。這也可能是我喜歡的原因,因為我好像沒有這種經驗,有一個影片它同時要給我看兩個時間軸這件事。當然你還沒有那麼強啦, 它現在還有點是畫面組畫面(?),但我覺得在某種感性層面上,它的確好像是一個概念上可以繼續發展的事情。
(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