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路 | 我们走在这条路上,相依为命

Lo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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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真冷啊,就在平整宽阔的街道两旁,矮灌木纤细的枝桠上挂满了亮晶晶的露珠,在傍晚的天色中闪着寒光。

 

出门前给K发了一张图片,冻雨过后从植物上揭下来的一片“水晶树叶”。虽然是冰块,但轻轻盈盈一小片,接近鬼斧神工。薄又透明的叶片上脉络完整,纤毫毕现。K说,高中有一年的冬天,在草地上也有这种,但是是小草形状的,草在冰里面。她特意画了图来说明,墨绿的线条相汇,代表草叶,蓝色包裹在外面,代表结冰。这是一张便签,右下角处自动标注上了日期:2021/02/09

 

我走在路上,仰头看那些被冻得瑟瑟发抖的玉兰花,从那张图片里想象着某一年的冬天,她遇见草叶上附着的水珠滚落又汇集,铺成平整的面,然后以可见的速度结成冰,将草叶包裹其中。我忍不住想,真好啊,她现在正在好好生活吧,有很多的时间可以沉下心来,好好地看一棵树、一朵花、一片叶,和某一个时刻的阳光,然后用心描绘它们,讲述它们。

 

有一天下班的中午,我们沿着狭窄的街道走啊走,走很远的路去吃饭。在路的尽头等红绿灯,看见对面酸菜鱼家门口的迎春花恰好开了,阳光扫过建筑的顶部后斜射下来,映着黄色的迎春花熠熠生辉。

 

恍惚了一下,我才大步过马路,向前跟上他们的脚步。爬上了那个小小的坡,路面变得平整了起来,阳光均匀地撒下,大把大把的,毫不吝惜。树影摇曳,像春天般让人毫无抵抗之力。K说,是凉意、和煦,无穷无尽的时间,很容易让人四大皆空。

 

 

天空中有个我镜子里有个我

烟雾都变成我怎么到处是我那么快活

我在慢慢坠落下午四点半的失落

太阳照在我脸上好像我什么事都不能做

树爷爷心事很重林荫迷迷蒙蒙

我快看不见地离我越来越远再见了

 

几乎同一时间,她分享了一首卧轨的火车《白》。“阳光照在我脸上好像什么事情都不能做”,你照片里的阳光完完全全就是这句歌词,她说。

 

后来她离开广州了,回来住在奶奶家,每天在白霜茫茫的早上起床,晚上十点多就睡觉。有时会录猫头鹰的叫声给我听,还有在傍晚回家的成群的小鸟。不回我消息的时候,她是去看白鹭了。“绕着院子里东张西望走了两圈,我奶奶说是来找食的。但家里养了鸡,小虫子都被鸡啄食了可能,它也没找到啥可吃的。”

 

“最后它从这个石头上飞走了。”

 

在三张照片里,她讲述了一只白鹭如何飞错又飞走的故事,我透过屏幕也落寞了起来。她一定也反复想起我那天分享给她的阳光,后来她在这个白鹭曾飞来的院子里捕捉到了相似的瞬间。大约是早晨,她形容过的白霜茫茫的早晨,但也有可能是黄昏,太阳偏西的时候。阳光低低的,笼罩在池塘和房屋上空,笼罩着路边的小树林。

 

池塘水面浮着一整个冬天的枯枝败叶,黑沉沉地映着树木的影子,被阳光照见时才睁开眼,依旧透着料峭寒意。站在小山丘上的电线杆细细一根,却架起了五线谱般的一排电线,延伸到村子里去。起初它穿过池塘旁边那棵枝桠丛生的柳树,然后斜斜飞向乌黑的瓦檐一角,终于消失了。院子恢复了常有的寂静,蓝色塑料桶里种着的白玉兰开满了枝头,被太阳照着透出了炫目的白。旁边两株稳稳落在像模像样的花盆里,黑的黑,棕的棕,却不知道是没有苏醒过来,还是没能熬过这个冬天。三两只鸡在路边啄食,像是这寂静中唯一可闻的声音。

 

不管我如何努力,枝桠上晶莹透亮的水珠还是无法装进我的手机相机里。透着阴霾密布的天空,它们在镜头前消失无物。只是树的轮廓更清晰了,大团大团的漆黑。地面湿漉漉的,映得车灯越长。

 

我们走路去吃饭,沿途拍了一些照片。在我的眼中,那些场景之所以会被记录,正是因为不同寻常。可是如今再翻出来看,却与我的记忆有非常大的出入。图像真的很局限,文字好像就不一样,要更加宽广一些。川当时补充道,所以你要用脑子记下来。这句半真半假,在那时的情境里,他只不过是想要我收起手机,快步向前走。可是我的手走不快,脑子也走不快,脚步更是懦弱的、毫无主见的。

 

路过亮着昏黄灯光的水果摊,一排排的小灯照着前前后后摆满了的水果。橙色的是各类大小不一的柑橘,黄色是香蕉和柠檬,绿色是青苹果和梨,粉色是火龙果。顾客尝了最边上的盐水花生,看样子在和老板讨价还价。街道另一边撑开了一张红色的大伞,两个戴了头巾的回族女人站在其中,守着推车,不知道卖的什么小吃。我回头的时候,看见一个铁质的罐子里装着新鲜切好的洋芋丝,泡在水里。

 

在关了门的商店门口,卷帘门颜色老旧,有些时候了。门口台阶上放了一把蓝色的小板凳,旁边有一只黑色的保温杯,前面是白色的电子秤,绿色的编织袋叠得整齐放在角落里。台阶下面板车平放,摆了青菜、白菜、葱蒜、番茄、西兰花,地上也摆了韭菜、芫荽各几样。摆摊主人却不见踪影。

 

天桥下有稀疏几个人影,打伞穿行。旁边的建筑只有五六层高,墙壁是砖红色的,伸出的树梢枝头叶子是鲜嫩绿色,在雨后格外清新。背靠着淋湿的砖红色墙壁,艳丽非常。

 

川说,别拍了,如果再拍下去,我们就走不到了。那时正路过一家餐厅,或者是火锅店,隐约记得门上的招贴画写有“黄牛肉”,当然还有健康码。一个男孩掀开透明的帘子走出来,正好撞进了我的镜头。门口放着一把给孩子坐的塑料小板凳,还有桌上的芭比娃娃。在另一头,一个男人抱着他的孩子在玩手机。

 

过了马路就是我曾经坐错站走过的那条路,我记得。这一路的树都非常年轻,还是小树,叶子葱郁茂密,我们拐了个弯就走进了嫩绿的春天。这是什么树,走了一路,我一直仰头看啊看,却没有通过叶子辨认出来。直到看见它结了密密的绿樱桃,我才想起来这是什么。一看旁边那株,树枝末梢还有残留的樱花。这是观赏樱桃树,是学校里开粉红樱花的那种,它先开花后长叶再结果,果实苦涩,不能吃。我为什么会知道呢,因为我和K在学校的时候忍不住偷偷摘过。

 

这条路不管来去都寂静冷清,今天又走过,我想起朋友说深圳,觉得过年街道上空空的感觉真好,是实感。抬头看着那些伸向天空的灰黑树枝,内心开始惴惴不安起来,说不出的恐惧,很快又散去无踪了。

 

夜晚,我们跑步的时候,会由清晰的点延伸成线,将高高的建筑物围绕其中,包括那些关了灯的商店,热闹的棋牌室,一阵一阵绽放的烟火。我们一刻不停地汇聚成面,又在拐弯处折返。我能想象,我们结成一个莫比乌斯的环。

 

当我们走在这条路上,有种相依为命的感觉。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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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la来自边疆地区的年轻人。现居东京,委托请联系: https://docs.google.com/forms/d/e/1FAIpQLSdcriKYUWR_BBA-61lNIQnLkcWDLYIlmWAFNbO3Tzx8KmJtJg/viewfor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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