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地得警察
“喂,请问是警察吗?我的朋友定住了,已经半个小时了,话也不说,动也不动,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们就在襄阳公园的亭子里,麻烦你过来看一下吧!”
又来了。
现在是周日早上,阳光明媚,适合去公园(散步)上班。我把枪别在腰间,准备去“处理”那位呆住的女子。
哦,忘了自我介绍。我是一名警察,一名特殊的“的地得警察”。虽然每次出勤都佩枪,但我的工作跟抓捕罪犯没有半点关系。这把枪,自然也不是一把普通的枪。我先卖个关子,接下来你们就会知道。
襄阳公园只有一座亭子,远远地,我便看见两个女生坐在里面——应该是她们了。旁边围了一圈晨练的老头、老太。
“警察来了,警察来了。”
一位老阿姨看到我,大声招呼。人群哄地一声,高低起伏地谈论起那个呆住的小姑娘——幸亏她还呆着,顺便给我让了条道。
“是你报的警吗?”
我走到另外一个女孩跟前,她的表情似乎很想对我说话,但被旁边的一个大叔抢了白,大叔正在声情并茂地描述自己发现那个定住的女孩的全过程,声音压制全场。我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了,转向那个女孩。
“是我报的警。”
“那你来跟我讲讲具体的情况吧。”
“是这样的。她是我朋友,昨天我们约好今天早上来公园散步,她比我早到,还发信息跟我说这里好舒服。我到了以后,问她人在哪里,她不回我信息,打电话也不接。我转了好大一圈,才看到她坐在亭子里。叫她也不理我,拍她也没反应,就像被点穴了一样,吓死我了。”
我瞟了一眼定住的女孩,又一个呆瓜。
“你们之前还说了什么吗?”
“没说什么啊。”
“能给我看一看你们的聊天记录吗?”
“可以的。”
女孩很配合地拿出手机,把聊天记录翻给我看。其实在来之前,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但按照流程,还是要亲眼确认一下,拍照取证。
很快我便找到了证据,定住的女孩发了一句话:“我想一整天都呆在这里。”就是它了,我对着屏幕拍了一张照片。
“我们是不是要把她送到医院去啊?”报警的女孩问。
“不用,你朋友没事。”
就是人多了一点,我心里想着。
“没事了,大家可以走了,警察办案。”我用警戒胶带把亭子围起来。大叔大妈很自觉地就退了出去,围在亭子外边。我从腰间准备掏枪枪,有些怕事的见状,赶紧拉着朋友走了。剩下的人像听到口令一样,集体往后面退了几米,有的躲在树后面,有的蹲在椅子后面,热闹还是要看。像极了那些又胆小,又爱听鬼故事的人。
亭子里只剩下我和那两个女孩。
“等下我会朝你朋友开一枪,你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到她。”
报警的女孩瞬间就懵了。
哎,速战速决吧。
我拿枪指着呆住的那女孩,对准她的眉心。周围突然响起一阵惊呼,报警的女孩在一旁也发出了尖叫,我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发现她已经吓哭了,而枪口下的那个女孩,却保持着一副平和的神情,嘴角挂着一抹蒙娜丽莎式的微笑。
呆着的人是最幸福的,没有恐惧,没有尴尬,没有烦恼,也没有痛苦,对于她来说,外面的世界是不存在的。
不像我们,如芒在背。
我扣下了扳机。
“不要啊!“报警的女孩下意识捂住了耳朵(为什么不是眼睛呢)。砰的一声,呆住的女孩身体往后微微仰了一下,一颗纸团在她眉心弹了一下,滚落在地上。
我捡起来,放在她手上。
女生如梦初醒,吃惊地看着旁边哭得失魂落魄的朋友,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如果她打开手里的纸团,也许会猜到答案,上面写着:
不是”呆“,是“待”,笨蛋!
我是的地得警察,但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个江湖术士,或者说是一个“坏”警察——警察的枪应该指着罪犯,而不是那些写错字的普通人。
我害怕有一天,自己会对此习以为常,甚至迷恋上这种感觉。
但师父说,我们的枪跟杀人的枪不一样,它让人恢复正常的生活,而不是让人流血、丧命,我怀疑他是武侠片看多了。他给这种射纸团的手枪,起名叫还原手枪,我又怀疑这是从《唐伯虎点秋香》里的“还原靓靓拳”(普通话:还我漂漂拳)抄的。
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从来没有听说有谁因为打错字,而进入到一种错位的状态,这一点都不科学。那个时候,大家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字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在日常的生活里,不管是说错话,还是打错字,都不会受到惩罚(可能有点讨厌)。
听说,日本存在着一种“言灵”,人们相信说出来的话是有力量的,人们敬畏语言,敬畏这种力量。我有时候在想,是不是我们远古的“字灵”复苏了,它会是仓颉的魂魄么?天雨粟,鬼夜哭。
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人们要对自己打出来字负责了。只记得那一天,有无数个人呆住了。有的呆在家里,有的呆在草坪上,有的一个人静静地呆着,也有的成双成对地呆在一起。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身边的人毫无预兆地就呆了。有些人呆一会儿就恢复了正常,有些人可能会呆上个好几天。呆的人是自己无所谓的,他们醒过来以后,什么都不知道,只会疑惑,怎么时间莫名其妙就过去了。
一些专家认为,这是一种新型病毒导致的大脑间歇性失常。
“胡说八道。”每次师父听到这类新闻播报,都会忍不住骂一句,“什么狗屁专家。”
我不知道师父是如何发现错别字和反常行为之间的联系的。他是老警察,但他并没有把他的重大发现正式上报给单位,用他的话来说,就“这不科学”。
他把我招到所里,就是来替他干这档子事,单位也默许了。但为什么是我呢?他后来跟我说:“你做事会迟疑,没有那么确信”。他又说,“偶尔迟疑一下是好事。”
我的那把枪也是他改造的,他嘱咐我,一定要打着眉心的位置,只要对准,打那么一下子,人就会恢复过来。我猜他一定拿其他人做了许多实验,也许是看守所的犯人?也许是自己的孩子?但这些东西他从来不说,我也不会问。
但有一件事我很不理解,既然打中眉心就可以了,为什么要拿一把枪呢?用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东西不是更好吗?
有次我跟师父说,不如拿把测温枪改造一下吧,这样看起来合情合理多了,也不容易造成恐慌。他不同意,说:“你没看过《武士的家用帐》那部电影吗?打算盘的武士也是武士,武士就要佩刀,警察就要配枪,天经地义。”
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我也没看过那部电影。但我想,应该就是反对无效的意思吧。我也没有再提议了,我怕他下次给我配个仙女棒,还要我执行任务时,跳一套美少女战士的变身动作——他完全做得出这种事,只是现在还没想到。
迄今为止,我已经执行了几百次任务。
每次出警,每次我拿枪指着别人,看似是我在对他人公开处刑,实际上是我在对自己公开处刑。师父知道我的纠结点,但他乐意让这些事发生。
呆住的人,是再普遍不过的案例了。
许多人压根没有意识到,“呆在家里”跟“待在家里”是有区别的。不过,遇到呆住的人,这种案件的处理很轻松。他们就像是一个安静的靶子,无声无息地定在一个地方,等着你瞄准他,水平再差的警察也能应付。
我曾遇到一个累得半死的案件。一个男的遇到感情问题,他给好友发信息倾诉,说自己“奔溃”了,然后就像一头尾巴被点燃的野牛一样,突然在路上狂奔了起来。这个案件是由交警部门转到我们这里的。那男的跑得实在太快,一边跑一边撕心裂肺地喊,我本来是跟在后面跑,实在追不上,后来坐上了交警的摩托车。赶上的时候,那人的脸都白了,他肯定是跑不动了,但他的身体不受控制,根本停不下来。如果没有人制止的话,这很可能会演变成一桩命案。
我承认我不是神枪手,无法在目标快速奔跑的时候瞄准他的眉心(我怕打瞎他眼睛),便和两个交警用摩托车拦住了他,交警们把他死死摁在地上时,那男的双脚还在不停地交叠跑动,直到我对他扣下了扳机。
“笨蛋,是崩溃,不是奔溃啦。”
还有一个莫名想笑的案件,一个女的把自己的后背变成了花洒。那是一个身材很棒的女人,案发当天,穿着一件大露背,她跟朋友约着出来逛街,发信息说,今天自己特地穿了一件白色的漏背装。接着,她喝的咖啡,全部就从背上漏了出来,整条裙子都毁了。那个女人接下来一整天都不敢喝水,喝什么,背上就漏什么。我对她扣动扳机以后,她才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小瓶盖水,又用纸巾摸了摸自己的后背,确定不再漏水以后,才松了一口气。我记得她说:“我以后再也不敢穿露背装了。”哎,我只觉得好可惜。
当然也有损失钱财的,比如有人给手机充值,说冲 100 块。然后不知道从哪里发了一场水,冲掉了那人不知道存在哪里的一百块,反正那一百块是没有了。遇到这种情况,无论是多少钱,找我都没有办法,无论用枪在眉心打多少下,冲走的就是救不回来。这的确是个未解之谜,连师父也解释不了。但我隐隐觉得,也许是跟“覆水难收”有关系?
嗯,这一点都不科学。
有时候,我会怀疑这一切都是骗局,因为写错字而进入错字状态,这也太荒谬了。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活在《楚门的世界》里,但当我意识到自己会那么想的时候,我发现我越来越像师父。
我是一个的地得警察,每天依然处理着形形色色的错字案件,依然拿枪指着那些人的眉心,好让他们回复正常。围观群众一开始都很惊讶,但渐渐地,他们习惯了,便也把我的行为当作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我开始不去想那些让我内心纠缠的问题,就像师父说的一样,我是在帮助大家。当然,也不仅仅是那么崇高,只要大家还使用错别字,我就有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