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魄青年2

“我好窮。比如——

比如新畢業生幾個月都找不到工作，房子馬上要到期，想繼續進修，留學中介報了個價，一看哎喲是一年的租金，比如想重新學樂器，想買30蚊以上的奶茶，想吃米其林三星燒鵝飯，想去說走就走的旅行，想買重大疾病險，想物質地談戀愛或追女團。金錢當然不能買來愛情，但買來幻覺。”

我能一口氣說出無數個想。條條大路通向金錢堆積的羅馬。最糟糕的是，在構思了一系列由錢建構的偽小資生活後，也必須關懷政治造成的精神創傷。六七月的香港活成了噩夢。

而即使現實骨感，描繪落魄青年的電影從來動人。《弗蘭西斯哈》裡女主角在紐約討生活，只能與幾個（有錢的或藝術的）男青年合租，又頻頻丟掉工作和友誼。以前看的時候覺得中外落魄青年貧困起來別無二致。現在饱受摧残的我反而生出了對社會結構的刻薄：她竟然能說走就走去巴黎，到底是美國人，美國文藝青年的電影，即使它沒有諷刺指涉這些。結局是美好的，我喜歡弗蘭西斯租到新公寓後竭力奔跑的鏡頭，她也重新找回與友人relationship的距離。人在絕望到極致的時候將無所畏懼，靈魂熠熠生輝。

沒錢時，生活的細節被無限放大。什么时段超市打折，什么餐厅最便宜，死乞白賴在家人發工資那天賣個慘換點生活費。惹人悲憤的除了家仇國恨，小情小愛，還有精打細算。尋常夫妻孜孜不倦的美美與共，“盛世”之下國人依然安安穩穩將日子鋪張起來，謂之小團圓。從前我多麼蔑視這種生活，“不孤獨的人生不值得一過”，如今日漸理解了那些不會走出婚姻和家庭的人。結婚倒未必因為愛情和性別，而是渴求安全感。想象平行宇宙里我或是個喜愛結婚的異性戀女人。早早與穩定的男友結了婚，買了房，過著有嬰兒、伴侶動物、老實伴侶、海灘的生活，工作是文員，LGBT友好，偶爾支持公益活動，雙方父母和睦相處，中式傳統家庭，其樂融融，永遠永遠不分開。即使對婚姻和生活厭倦，出軌也絕不分裂與老公孩子感情。亂糟糟的香港（或深圳），竭力維護一個小家的幸福，作為唯一的safe place。

這是完全相反的際遇，但凡妥協就過上的人生。現實卻是一個人寂寞的時候會去看海，也未曾愛一個人比海更深。我眼睜睜看自己把一手好牌打爛，成為個歇斯底里、毫無指望的瘋女人。你早就知道不會眷戀上述生活，在觸及都市生活的另一面後，也從來不能跟愛著的人一起，你們相差，呵，多麼遠。

“你為什麼就不能成為有生活有事業的人呢。”我不知道，它就是不能，也就繼續落魄下去。情慾與學問，剝離諸多對生活的“想”之後，才是一世懸命的核心。而悲哀和嫉妒，恰是人的兩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