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 2019:在触手可及的当下知道我还活着
说起来惭愧,迈入新的一年已经15 天,拖延到现在才终于打起精神总结2019。我很喜欢问卷这个形式,回答问题的人不会被困在对过去习惯性的个人理解和表达里,可以循着一个外在的声音,与生活保持一定距离地反思日常的波动与变迁。
写这些生活总结性的东西经常会觉得不好意思。身边认识的人写网络日记或是写公众号,多还带着些对重大事件的分析,对学术话题的讨论,耕耘一些对社会有意义的讨论。我也不是没想过可以写点那样的文章,但尝试时好像总是带着一种很功利的目的,并没有自己的兴趣在里面,也就算了。2019年里常意识到的一点就是,我虽然爱自己闷头较劲,但整体并不是个格局很大的人。写东西的时候,我就像天桥上并没什么物件好贩卖的小贩,摊开一张随意的布,哟呵哟呵抽根烟,还非得让各位过路人听见不可;不写的时候,朋友圈也关了,只和熟悉的朋友聊些没营养的话,真像地下的鼹鼠一样了。今天在这里,我就是想理直气壮地写,理直气壮地发,理直气壮地告诉所有人:我还活着呢!
2019年只剩下不到十天,分享一件在年初想不到今年會發生的一件事?這件事對你個人生活帶來什麼樣的改變?
这是发生了许多意外事件的一年,好的坏的交杂在一起,想到“年初”都像是许久以前。看到这个问题立马浮现在脑海里的有两件事:一个是巴黎圣母院的火灾,另一件则是hk。
整体而言,hk相关的一系列事件都让我难过、无力,说不清在这一场场毁灭中是否又诞生了什么新的方向。刚回北京的时候,身边许多人对香港事件的了解似乎都还停留在各路亲朋好友的道听途说。突然一天醒来,官方媒体亮剑,整个朋友圈都开始表态:红旗,标语,海报。各个立场,情绪激烈,轮番上阵。我也简单地在朋友圈说了些观点,没想到居然有人把我的账号发给许多意图不明的陌生人来加我。而身边的长辈眼里,我已然是“自以为是”“立场偏激”的白左,也不必自诩客观中立。到后面局势越来越复杂,在各方的暴力之中我自知无法选择任何“主义”,也对朋友圈里不断重复的站队和无效且不负责的沟通感到疲倦,于是就把朋友圈关掉———相比于这个平台对人每日的消耗而言,它能提供的有益交流实在是太可怜了。不想再看正确的废话,也不想再参与愚蠢的、碎片式的争辩。尽量只表达自己最真诚和复杂的、可以为之负责的想法,这应该是2019里做出最好的决定。
回到学校,香港也依然是所有人无法避开的话题。记得有个大陆学弟说很不喜欢校园里对于 hk 问题的讨论,这些对他的社交生活造成了负面的影响。此类言论无疑是被我们所批判的。难道不讨论,千里之外的事情就真的对我们没有影响吗?我想,很少人会真心热爱主动地参与政治,至少我不会。可当政治参与生活,不回应就无异于自杀。但同时我也认同这个学弟,“远方”的政治对眼前生活和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破坏 才是最令我难过的。我甚至可以在此羞愧地承认,当hk本地事态发展到极度混乱的后期时,我已经无力再去关注、分辨什么了。但就在我的眼前,我看到朋友之间的疏离,校园里无尽的争执,陌生人对彼此的防备,西方世界居高临下、轻佻的评价和批判,这些才是最牵动我的。在一个毒性的环境里,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
大概也就是这样,尽管我无数次说着不想参与,无数次提醒自己还有更切实的事情要做,但最终都还是尽可能参加了学校里与港陆有关的各种活动,每一次之后都和同学们聚在一起激烈讨论,甚至散会之后都还要在社交媒体上继续交流。那些交流其实也并不全然是“有意义”或“有效率的”,但却给人机会看到、听到“熟悉的他人们”极度脆弱、矛盾、困惑的一面 ———— 面对这些,就是面对人与人之间无尽的差异,甚至是面对许多人眼中“不可理喻的谬误”。价值或逻辑的批判在那种情况下变得尤为简单却意义寥寥,在人与人真实的相处中最重要的是去理解和关怀,哪怕只是学会在适当的时刻保持沉默,在宽容的极限自行退场。另一方面,也的确可以看到所有人的观点和表达观点的方式在随着活动的发展而变化着。辩论是捍卫某种立场的,而交流却可以是开放的。据朋友反馈,我一直都还是个不错的倾听者,但真正体会到这一点也是在这一系列事件之中。也是在同一个过程里,我终于对讲述和叙事的力量有了切身的体验。真诚的讲述是敞开的,是脆弱的。通过讲述自我,我们作为独立而复杂的个体交流而得以抵抗宏大叙事的侵蚀和意识形态的分裂。在这些交流的尝试里,我们练习着面对自己,甚至暂时地搁置自己,开放自我,从而获得信任和理解他人的能力。那也就是去爱,去建构良善关系的能力。坦诚地说,我不认为 hk或者世界 2020 会“好”,甚至地球都已经很不好,但这些发生在校园里,发生在人与人之间的切实变化在过去半年里给我宽慰,我希望他们可以延续下去。
說一件在2019年讓你覺得最無能為力的事。你有沒有試圖改變它?如果改變不了,你是如何與它相處?
与HK有关的许多争吵和冲突应该就是让人觉得最无能为力的事了。但就像上面写的,我身边的许多人都没有放弃讨论和交流,他们甚至创建机会让更多像我一样感到无力的人也以一些非常微小的形式参与进了对身边的改变。如果没有他们,我可能会彻底陷入沉默吧。没钱也是一件让人觉得无能为力的事情,但今年要试图改变它(不会变有钱,只是会尝试赚钱)。
在2019年,獲得了什麼讓你最有力量感?
这一年里接触到的一些朋友让我意识到了主动、真诚地建立人际关系的重要性。也正是在和身边人的交往之中,尤其是在和不熟悉的人互相体谅、协商的过程里,觉得自己变得随和、松弛了很多。这种卸力反而给人力量,不再总是愤世嫉俗、苦大仇深,一个人拧着较劲。和别人之间的良善关系也反过来给予我许多意料之外的支撑。
另一个角度说,对星座的兴趣也帮助我更好理解了自我与他人的关系。我星盘里很重的水瓶座特质在这一系列事件里都得到了体现:对客观真相的执着,对独立思考的偏好,对普罗大众的关怀,这些都常常让我处于一个“第三者”的中间状态,无法超脱世外,却也无法从众流俗,就若即若离地观察和表达着。尤其是月亮水瓶 6 宫的配置,就更加强调我在日常生活中的反思和超越。也就是说,我的自我修行和所谓的”世俗”和群众是不可分离的。意识到这些,也就对如何使用自己的思考和表达有了更好的理解:警惕过度的理性主义,保持适度抽离的同时不要陷入冷漠和自以为是的犬儒,学会给予。那些被人说是拧巴、苦大仇深的思考显然从未消失过,但当我更多将眼光放在他人身上,许多关于”自我“的深刻问题都在人际关系之中得到解答。
描述今年遇到的一個让你想起就感到温暖的人?
总觉得一想起来就让人感到温暖的人应该只会是萍水相逢或者是保持着礼貌距离的普通朋友,毕竟人和人交往久了难免会有比温暖更复杂的感受。比如我觉得夏天在欧洲遇到的很多人都很温暖,友好、善良、有自己的思考,但因为其实没有建立更深的联结,日常里不大会想起来。
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有些情景给我留下的印象更深刻。有一个在Cité岛上的表演曾经给过我特别大的触动,我到现在想起来还是会很温暖。当天我心情并不好,喝了点酒,微醺着一个人沿着金色的河边走了很久。或许是阳光太灿烂,反而来来往往的人都有些面目模糊了,走在那里就好像走在史诗里写的地下世界一样。虽然那时没有想要寻死,但凝视着水波也觉得就算现在坠入水底也不会在心理上有任何抵抗。后来又走了一阵,太阳也快落山了,整座城市也由刺眼的金转向更炽烈的红,反而增添些燃烧的生机。突然听到音乐声,一群人都围在嘉年华戏服一般的乐手前。乐手随着活泼的乐曲边演奏边跳跃,一群小孩子咿咿呀呀地也在跟前转圈、挥手。我还记得那时候有夏天的暖风。我前面一个金色短发的中年妈妈鼓励完小女儿去和乐手一起跳舞,回头冲大家笑了一下。风把她的头发都吹起来,却还是遮不住人脸上的快乐。这样的瞬间让人信任生活,想要拥抱,呐喊,跳舞。你什么都不再去想,就这样在风中燃烧。
有沒有什麼時刻讓你意識到時間消逝,你會不會對此感到慌張?
巴黎圣母院的火灾。
因为早就计划暑期去巴黎,所以寒假时还特意找出初中去巴黎圣母院拍的照片来回顾。没想到之后一把火突然烧起来,我手上那拍得并不怎么样的照片也好像特别了起来,彻底变成了某个绝版的存证。在“巴黎圣母院的新纪元”这个节点上,怀旧似乎是不可避免的。我也是这样想起了很多已经脆弱陌生的,早就杳无音讯的,甚至从未燃烧而就被时间掳走的“过去”。在意识到时间流逝和其中我从未仔细思考过的改变时,我感觉到一种此刻与那时之间巨大的撕裂感:这中间都发生了什么?我为什么好像没有挣扎过?为什么曾经认为那么不可或缺的,对现在的我而言已经可以全然模糊了?“世间没有永垂不朽”并不是新鲜消息,可是在这场火里才意识到,原来我一直以来赖以为生的技能是遗忘。
是遗忘帮我们建立生活,屏蔽存在短暂的本质。可一旦恢复记忆,曾经遗忘的事实就让我感到羞愧。遗忘仿佛是种背叛。所以我有一刻甚至幻想是那些被遗落的过去蓄谋掀起了这场大火。他们烧毁那似乎理所应当屹立着的钟楼,也烧毁我对稳固“日常”不假思索的依靠和幻想。火光把生命那脆弱的面孔照清楚了,我才开始自我拷问,给逝去的种种献上最基本的怀缅。这与元旦或初一辞旧迎新的仪式在本质上却是不同的。突如其来的火宣告着宇宙最混沌的力量,随机,波动。它不属于任何被驯服的时间和理性的家园。这种直面宇宙的体验给人的感受远比慌张更复杂。人不仅要追问过去的去向,还必须思考未来的走向,最基本的求生欲要求人找到希望和方向感。夏天在巴黎的街道上游荡时还是经常会想起来这些关于时间、生命的话题:做一个陌生都市里的游客和做一个时空里的流浪者是何其相似的体验!但幸好巴黎不是纽约或北京那样更冰冷的地方,触手可及的自然与人文景观和夏日的灿烂让人可以重新在“当下”找到快乐,不被沉重的大问题压倒。事实上,越是在无涯的时间里追寻答案,“答案”这个概念就会越发苍白无意义。反倒像是之前写过的,在放下追问而浸入此刻和身边时,我才能有幸看到美好和意义以自然的姿态涌现。
当然,那些大问题依然是盘旋不去的。可无情的时间和不安的人都不会被生活哲学和科学道理,只有靠自己与自己对话,自己在自己的生活里一点点协调方向。无论巴黎是否燃烧,无论是谁,早晚都会发现自己宇宙异乡人的身份。常态变成历史,荒唐化作现实,突如其来的火,这就是我们永远需要面对的。没有一劳永逸,没有永垂不朽。但无论是征服混沌还是顺应自然,好的一面大概就是变化之中总有生机吧。除了被时空推着走,在被动里遗忘,也可以选择铭记着重建。这才是生活,流动的生活。就像Roland Barthes 问的,"Why is it better to last than to burn?"
2019又被稱為「割席年」,在这一年,與朋友、親人、愛人保持親密,对你来说,是更容易还是更困难了?
从宏大的视角看,世界确实在变的更加割裂,我不看朋友圈的选择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对这种大趋势的投降。但就我个人而言,可能是因为自己对“关系”的重要性有了更理想和成熟的理解,所以和身边人交流的整体体验还是变好了。
偶尔会想到一些并不算熟悉,但也十分欣赏的,堆积在好友列表里积灰的人们。他们在我沉默的时候会对我好奇吗?我是不是应该主动些说点什么呢?说点什么呢?为什么我嚷嚷了这么久克制表达欲,最后还是恨不得扯个大喇叭来广播我的那点事情呢?想着想着,算了算了。和我那些在国内的亲人也是这样。平时不说话,是因为我不知道能说些什么。等到他们问我,我又觉得这些问题太琐碎,没什么回答。有时候,和这些看不见的亲朋们交流的欲望就像一截无意间落在地上的烟,也没有人去踩,那火花自己也知趣地一点点灭了散了。
这种消极社交在新的一年里可以改变一下。那就是新一年的事了。
相比一年前,你與身体的關係發生了什麼變化?你有更喜歡現在自己的身體嗎?
我不知道我是否更喜欢现在的身体,因为直到过去这一年里我才刚刚开始有意识地凝视自己的身体。这一年里的很多体验,尤其是舞蹈,让我对自己的身体和欲望有了更丰富的探索。在这种探索里,身体上正在发生的一切都是那么清晰,就好像回到一个婴儿的状态去重新感受自己的存在,打破很多所谓的禁忌。
到现在还记得有次踏青后回家洗澡,我看着鞋底沾满的草和泥土,想了一下突然有种冲动让我把他们反复摁在胸口上,一下子特别畅快。这个行为或许可以理解为是对“身体”这非常具体的界限的挑战,但无论理论上怎么说,他都带来一种直觉上的强烈满足。身体上所有的感觉,疼痛或愉悦,都反复强调着肉身的在场,让我觉得在此刻真实地活着。相比于智识上的思考,这些身体经验似乎更抽象却又更直观。一方面,那是一种瞬间即时的体验,很难被语言和逻辑所完全捕捉。另一方面,这一切对自我而言又如此切身和真实,是一片不言自明的空白,很有意思。
你喜愛你現在所在的城市嗎?你會如何描述你和她的關係?
喜欢,主要是因为我在Middletown 的基本活动范围就是校园上。所以对这座小镇的了解其实并不多,本地人的世界和我的世界几乎没有交集。但我很喜欢这里一切居中的感觉,要喧闹可以去纽约波士顿不算太远,静心学习就在小镇上读读书写写作业。因为今年大三了,也会经常诧异怎么这里的场景一年年都没有什么变化,我却不久要离开了。在Middletown 呆了这么久,其实我很难想象一种脱离此处的生活。哪怕继续在美国读研究生,去曼哈顿 LA 的都市生活也必然是和这个康州中部的小镇完全不一样的。强装镇定地说,或许就是“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吧。
過去一年,你能說出一個被他人改變的觀點嗎?
真的想了很久却说不出来。价值上更像是变柔软了,但没有发生什么转变。不管怎么变温柔,我都还是个固执的人啊。
請填空:2019,__ matters
Love
最後,能否分享你在 2019 年最常聽的一首歌、最愛的一本書、印象最深刻的一部電影或最大的一個腦洞?
最爱的书:《佛兰德镜子》《The Golden Ass》
歌曲:Home with you
电视剧:The Leftovers
最大的脑洞:做了很多诡异的梦,不太想说。
如果你坚持读完了的话,来和我聊聊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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