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的形式|給你看劃掉的詩行
Mary Jean Chan是香港走出的詩人,她的新詩集Flèche獲得了2019 Costa Book Awards。Flèche是法語「arrow」的意思。詩人從小練習擊劍,在她的新詩集中也運用了不少擊劍術語來分隔、指代她的所感、所想。
這本詩集扉頁上寫著獻給家人,詩篇的結構也由「母親的故事」開端,接著便是「Parry」,又一個擊劍用語——抵擋。詩人將她的生命與感受穿插在母親從大陸逃離至香港組建家庭的故事裡,母親的逃離並沒有英雄史詩似的抵達,卻充滿了PTSD的傷痕。母親有反覆在夜間到冰箱裡翻找食物的習慣,與曾經的饑餓有關。同時,一個經歷了拋棄所有移民香港的母親卻無法接受Mary Jean的性取向。詩人再三描述小時候需要穿裙子的情境,而來自母親的不接受更是讓這種情緒與衣裝的糾纏幻化成了文字——「A storm of dresses fell from her mother's lips.」從小,需要掩藏真實的自己,將四肢折斷,以趨附父母的期待,然而,一個折斷四隻的人怎能符合飛翔在天空的要求呢?詩集中處處可見這樣的痛——這是一種對自己憎恨的懊悔;又是千方百計理解母親故事從而在自己腦中構建她「不接受」的合理性;但最終的最終,Mary Jean依舊回歸到了以無盡淚水換來的「Love is patient, Love is kind.」
這本詩集是兩個城市、兩個國度的掙扎。Mary Jean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One day, it becomes a choice: to walk out of this life, or to begin living mine
I left half of my language behind to escape my impeccable persona」
她離開的那座城是香港,曾經母親逃離的燈塔。在英國,詩人依舊低吟著對香港這座城的思念,對漸行漸遠的母語的無奈——
What does it say about me, this obsession written in a language I never chose? My desires dressed themselves in a hurry of English to avoid my mother's gaze.
她與母親不是敵人,城市與城市之間又何嘗應該是呢?當一個人選擇逃離一個語言、一座城、一個國家的時候,往往感受到的是切骨的痛,但是,作為一個選擇,或許,通往的是新生。
在詩集裡,Mary Jean嘗試了不同的表達形式,從題為「//」的詩歌到形式看去如摩西分開紅海般的詩行,無不從形式和文字兩方面都進行了完美的詮釋。有時候,對話就是這樣難,這樣遙不可及,高不可攀,;只因從妳的子宮裡滑出,就一定背負了一輩子都要還的債麼?
Mary Jean提到了《二十四孝》。一首詩涉及到「戲彩娛親」。登時回想起一堵牆上刻著的這一幕,Mary Jean感嘆為何孩子就應背負這樣的ideological wound,掩藏真實的自己,滿足父母的需求?這個「ideological wound」恐怕繼有「詩言志」的時候就有了。
詩人們啊,無不在詠嘆「wound」,童年時的創傷也好、失戀的創傷也罷,全都圍繞著求而不得的「愛」字。「戲彩娛親」中有的是愛呢,還是權力的滿足??我從未想過此中竟也有「意識形態的創傷」,謝謝Mary Jean。
太多的新形式,但有這樣一首,充斥著寫下又劃掉的詩行,字裡行間是個體與個體之間的碰撞;更是無法擺脫的過去、根深蒂固的意識形態與探索求新的文學、詩歌之間的碰撞;也是女性、審美、我們背負的文化和遊走於世界之間的碰撞——
詩裡,母親是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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