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你本來的樣子就很美

小時候的我，留著一頭卷卷的短髮，彎彎的劉海，笑起來時眼睛和劉海一樣彎。鄰居和爸媽的親戚朋友們見到了都很喜歡，說這頭髮很好看。

在我很小的時候，爺爺很喜歡用家鄉話問我「琳琳你的頭髮是自然的還是『生成』的呀？」那時的我剛學會說話，爺爺問的話我好像只聽懂了一半，因為媽媽告訴我，我的頭髮是自然的，而我並不知道「生成」是什麼意思，於是我回答「是自然的。」爺爺就很喜歡逗我，他說「我看是『生成』的呀！」每到這時候，我就著急，紅著臉跺著腳跟爺爺理論「是自然的！不是生成的！啊~」……過了很多很多年，我才知道這兩個詞在家鄉話里是同一個意思，爺爺當年的幽默，我是過了很久才懂，不過好像懂了的時候，卻也笑不出來了。

稍大一點，上學了，認識了很多年紀相仿的小朋友們，交到新朋友的感覺真好啊！可是過了沒多久，我發現大部分的小朋友都是直頭髮，而我顯得多麼不一樣啊！再大一點時，擁有了一些自己的主見aka自由，於是想各種辦法把頭髮留長然後綁起來，但是額頭前的劉海卻總是和我作對一般想著法子暴露自己，真讓人頭大。到了上中學時，偷偷攢錢去拉直頭髮，這下可以把不聽話的劉海也收拾得服服帖帖了，哪怕過幾天頭髮又會變得用各種不同方式表達自己的個性，至少走出理髮店的那一天裡，我是開心的！因為那時候不僅身邊的人都是直髮，而且專輯封面中的歌星、時尚雜誌裡的明星、電視節目裡面的公眾人物，個個都是垂順飄逸的長髮……我看著鏡中的自己，幻想著如果能夠一直擁有一頭柔順的直髮真的是太好了！就這樣我和捲髮纏綿糾葛的斗爭一直延續了十幾二十年，而且長大以後的我還可以變著法子加大力度重拳出擊：挑染、漂染、接髮，還有各種我現在已經叫不出名字的大招……總之，頭髮這事雖然和成長中的各種大小煩惱相比顯得有些微不足道，說起來也毫無詩意，但它確實是伴隨我整個青春的痛點，是那種不是特別痛，但抬頭不見低頭見，說起來甚至有點好笑的痛。

一晃到了2020年，我拿到了當時公司的relocation offer，要搬到新加坡工作和生活。到了一個新的城市，自然要找一個新的Tony老師。經過朋友的介紹，我來到了晶姐的工作室，第一次見我，她就直接仰頭大笑，說「啊你現在這個髮型好像八爪魚啊！新長出來的頭髮蓬鬆好像八爪魚的身子，之前拉直過的頭髮垂在下面好像爪子，來來來我拿鏡子給你看，你看像不像？」……（我能說什麼？誰來救救我？要不也跟著一起笑一笑？）「哈哈哈哈是啊哈哈哈哈」……一番熱情又尷尬的暖場過後，她說「啊你這natural curve的頭髮拉直不好看的，來我幫你弄回原來的樣子吧，你只要take care讓它好好長就好了……」（我能說什麼？只能好好好啊！）於是我乖乖坐下了，其實心裡非常好奇：我也想看看頭髮本來該長成什麼樣子。幾個小時過去了，這次我帶走的可再也不是我塑造出來的柔順直髮了，有點不習慣，但好像還行（？）。

當時的新加坡，疫情政策也是隨時變化的，有時候可以2人小型聚會，有時候是8人、10人；有時可以星期一三五去辦公室，有時只能整周work from home……直到有段日子，是直接不能出門，尤其大爆發以後。當時隻身一人身在異國的我，面臨一大堆工作生活的難題，自然就根本無暇顧及頭髮了……那時候的狀態大概是：不化妝不打扮（反正也不出門），只要活著就是勝利，只要精神健康，那便是錦上添花。

直到一晃幾個月過去，晶姐給我的捲髮打好的底已經初見成效。一次週末，剛洗完澡後我來到鏡子前，烏黑捲曲的頭髮已經長長及背，陽光透過浴室的窗子灑進來，仿佛給頭髮鑲了一層金。我驚歎，原來頭髮本來的樣子這麼美！這些年捨近求遠是為了什麼呢？再往深了想，美或不美，是由誰定義的呢？小時候以為的直髮美，是我真的這麼以為，還是我強加給自己的「以為」？又或者說，美的追求難道是為了跟大部分人一樣嗎？……想到這裡，我不糾結了，這個事情其實很簡單：我覺得美，那就是美，如果我接納了自己，無論頭髮如何，那不重要。也許那天我覺得美的，不是那一頭已經長出來的、我根本沒時間看的捲髮，而是一種兵荒馬亂過後感受到的原始生命力。每個人都有天生的獨特的樣子，在成長過程中，我們可以做的最好的事情，是擁抱、接納，然後在這個基礎上用旅途中的歷練慢慢繪出生命的畫卷。

回頭想想小時候爺爺的小幽默，也許當時無論我回答什麼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爺爺在對年幼的我說「你很可愛，爺爺喜歡和你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