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妄想人

黑暗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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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

从哪看来一句话,频繁想起过去的事八成是一种回溯性创伤。我觉得很惶恐。开始几天想跟一个朋友讲讲这件事情,拖得久也就忘掉了。他以前做供应链很多年,也算有点钱。现在不知道是回馈社会还怎么样,在 HK开了间非盈利心理咨询小机构,专供彩虹人士。我觉得这确实很了不起,也很普世。虽然也小肚鸡肠地腹诽过:也许更能抚慰彩虹心灵创伤的大概率不是森田疗法,而是婚绿介绍。

今天就想起一个关系很远的表哥,跟他到现在基本上见面不超过五回?记忆里面目模糊。那时候他们家风光无限,他爹也就是我的表舅做生意很赚钱,他妈是千禧年小县城里很不多见的职业妇女。这位表哥永远拿鼻孔看人的,眉头紧锁起表示不耐烦,但是又碍于涵养不能发作,好像卡痰卡到一半。

我隔着玻璃缸金鱼看他,那样的金鱼我小时候家里是从来没有的。他们家有亮油油的木地板,干净得无法下脚。小孩的眼睛都是鱼眼镜头,虽然广不过仿佛近视,阳光、水绿和橙黄地板,好像一缸融化的琥珀,视野边缘全部模糊。应该没和他说过话。他给舅表弟送过他闲置的游戏王 DVD 和卡牌。

从他们家下楼往北走过去,穿过农贸市场,三农市场,整条街都在卖很丑的衣服。塑料模特架子只穿一截布料,我从来不敢正眼看他们。说不上的油然而生的恐怖。有一次把店家的模特撞倒,人群围观窘得差点当街哭。但是现在想起这些又有什么用?

第一份正经工作在写字楼里,共享办公室,玻璃隔板,能看到外面许多脚腿,重重叠叠不知道属于谁的。隔壁对面是家私教,一对一学语言。每天十一点,中学生模样的孩子来跟外教上课。转过头去,冷气开得不足。小小的办公室在开远程会议,对方在广州隔着网线光纤大骂上个月数据难看。暂时没波及到的我心想:那小孩上一次课多少钱?还是一次交够呢?哎?等会中午吃什么?

在认识到“穷”这个字之前,仿佛就有天生的耻辱。小学一年级的课堂,老师说穷就是空出力没收获。空出力没收获。七岁的我坐在那里脸上一阵阵发烧。想低头埋下去。那时家里很艰难,买一块豆腐要吃两天,但我还没意识到那就是所谓的“穷”,原来穷意味着是要被所有人鄙夷的?穷到底是什么?一种病吗?

“不可以再买玩具了,妈妈真的没有钱。”

她灰扑扑的衣服上的垫肩在颤抖,我努力想说点什么,不过什么也没说。

下午到苹果店修电脑,想坐下被一个穿得像从流星雨片场逃出来的男高中生截胡。“这边有人坐。”他指的是刚取完东西回来的店员。我瞄了一眼他手里的电话,屏幕绿线了,但是最新款。隐形眼镜有点干,瞄变成了不耐烦的白眼。

“没关系都可以坐。”

我坐下。他开始和店员有一搭没一搭聊天。商场对面中学,但是国际班。十七岁,但是明年去美国。

哦,谁问你了。小留哥。

“这台机器很老了。没有库存零件,可能会修不好。”

我说没关系,家人的老公不在了,大扫除收拾出来能修好就做个念想。我没说指的是她还活着但在破产躲债的老公。“睹物思人不是更难受吗?”

我咬住上下牙才没笑出声来。他们决定拿进去重装系统,我出门转一圈。商场太热,暖气很足,浓郁的香味从光闪闪橱窗里扑出。转过老街,从寺庙穿过去的巷子又一座小庙,屋檐下看不到的悬挂音响循环播放南无阿弥佗佛。天空没有密云,快要下雨了。

小鲤鱼怎么过冬呢?他们呀,躲在冰层底下,那里的水温一点都不冷,比零下还要暖和哟。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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