痕跡

柏拉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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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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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回到過去,這是一個多麼誘人的話題啊,我並沒有什麼「悟已往之不諫」的坦然,當然異想天開過開金手指的劇情,「重生之我在90買彩票」或「重生之我在末世當遊俠」……可是這樣的自嗨不過是一時興起罷了,一旦脫離了劇情和小說,那巨大的虛無依然壓得人喘不過氣。

說到回到過去,這是一個多麼誘人的話題啊,我並沒有什麼「悟已往之不諫」的坦然,當然異想天開過開金手指的劇情,「重生之我在90買彩票」或「重生之我在末世當遊俠」……可是這樣的自嗨不過是一時興起罷了,一旦脫離了劇情和小說,那巨大的虛無依然壓得人喘不過氣。

我懷念過去,無比懷念過去。總記起十七八歲時的模樣,面臨高考,壓抑緊張的生活讓本來就內向的我情緒已經接近崩潰,對那樣漫長又痛苦的過程記憶模糊,大概是大腦是為了保護自己。能記起的,是很多微不足道的細節:每一天家和學校兩點一線的生活,街邊攤五塊的三明治,做不完的試卷,教室裡轉得快要掉下來的電扇,腦海中不斷迴響「六月是希望、是夢想、是收穫」的口號,一切魔幻又宿命。同學和老師記不起來幾個,都在忙著自己的成績和業績,為了那“一兩分的優勢”,也為了那遙遠的飄渺的“美好未來”。在那些灰灰的人臉中間,我只記得向我伸出過手的朋友。因為回憶裡有她的存在,我的高中生活並不全然不好,這並不是我給回憶加了一層玫瑰色的濾鏡,是因為在那種生活中,她是那麼鮮活和正常。

幾個月前,在工作場合戲劇性地接連遇到兩位高中同學,說「戲劇性」實在是因為我對別人完全記不起來,而她們還不約而同都記得,那時我生病了在吃藥,沉默寡言地獨樹一格。她們也問起朋友,對她的離世我卻怎麼也說不出口。聽著她們談起朋友,以前有多少人喜歡她、她的成績多好、寫得東西如何好,我卻越沉默無措。

但如果真的有機會回到過去,我會想要回去高中麼?

英文單字最近很喜歡“Regroup”,這是一個智慧的詞,“重組,重整,重新組隊”,每個含義都在向我招手:停一下,休整下,再出發吧。到了某個年紀之後,人生就不能只是攀登者的遊戲,過往時光累積疊加,更像是換來了生命贈予的一個機會,讓人可以按下暫停鍵,開始「向內求」的旅程。

一個人“向內求”也是“向前求”, 悟已往、憶往昔,追憶過去,而一旦心裡有了懷念的情緒,記憶就開始變成回憶了。佛洛伊德認為記憶和遺忘是人類維護自我的兩種本能,早年痛苦的記憶會被人們有意壓抑乃至遺忘,這種難以記起的痛苦既不是生理性的記憶衰退,也不是記憶模組之間的相互幹擾所造成。也有人面對痛苦的經驗產生防衛機制,當我們對經歷過的事情進行標記、表示、再現或確認時,出於自我保護的緣故,並不會直接將原有的記憶提取再現,而是根據自己的需求進行更改、新增或刪除,讓一切都變得合理且美好。

以前我也是這麼看我的朋友的,美麗、大方、優秀,太多美好的詞可以用在她身上,所以哪怕過了很多年,不太熟悉的朋友說起,我們對她的印像都停留在那些玫瑰色的回憶中。了解之後,才知道她生活得併不容易,小小年紀寄人籬下,父母的缺位和缺失讓她那時候心裡就破了一個洞。當我痛苦不上課的時候,為什麼會在學校遊蕩時碰到她,可能只因為她比我的痛苦只多不少。但在我的回憶中,她是沒有煩惱的,是完美鮮活的,是個正常的優秀的人該有的樣子。

如果我能回去,那該有多好。我想成為e人,凡事主動一點,少一點敏感,我想多開解她一下,打開金手指,讓她肆意一點去生活,我想鼓勵自己也鼓勵她,終有一天我們可以解開身上的束縛和規訓,做自己、成全自己。我一定會敏銳起來,學會關心朋友,直視痛苦。

可是回不去。

回不去定然遺憾,唯一能做的,對我來說就是記住。那些愛過的痕跡和痛過的痕跡,我一點不想擦除,更不想美化和遺忘。美好的回憶很多,不缺我這一個。對於跟朋友的記憶,我願意在某種程度留在過去,一遍遍溫習,圍繞著她的愛和她沒有言說過的痛,就這樣守著這座花園,這是她來過這裡的痕跡。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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