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迷信的人仍然有信仰

昨天没出门，因为怕错过谌洪果老师的直播课，下午听了这一场，好精彩，等待是值得的，因为收获非常大。很多年没机会听人这样畅聊哲学了，而且还不是拿着正统教材的讲法，更像是老师带着大家一起边读书边聊天。听的过程中还可以发弹幕讨论和提问，老师会及时回应，效果甚至比听线下讲座更好（社恐提问不太紧张了😅）。

再加上昨天的这一场刚好主题是 决定论和“自由意志是否存在” 的问题，这正是我一直放不下的“终极拷问”：从十几岁接触到斯宾诺莎而喜欢上哲学，再到后来作为工科生，基于对当代物理的了解反思和放弃决定论（尤其机械还原论），把兴趣转向认识神经科学领域，对我而言这就是我执念最久的“形而上”问题（别跟我扯这有啥用，活着吃饭喘气的一个目的就是去理解这世界咋回事），所以昨天这一场讲座对我意义深远。

更不必说，这个问题深究下去还必然牵涉到超验信仰的哲学依据，尤其是推理路径。我自己是完全彻底的无神论者，虽然很尊重有信仰的人，但还是困惑某些有哲学思辨能力的人，为什么也很坚持认为存在“神”。我很确定他们的“神”绝非主流大众理解的法力无边满足七情六欲祈求的“神仙”，而是超越于人类认知和行为边界的“终极存在”。可是我即使反复思考，还是很难理解这种“存在”的必要性，或者说是想不清Ta是什么——但也确定一定是因为有逻辑依据而非直觉感受，他们才会信其必须有。

但这个推导过程我看不清，虽然之前也试过跟各种不同信仰的人聊，却都很失望，因为他们要么因为信仰早已放弃了哲学表达方式，彻底谦卑不做思辨，要么就还是为了情感上有所支撑，回避了逻辑的模糊。尤其是无论我怎样礼貌真诚请教，只要不掩饰自己的无神论身份，对方都是很难有耐心和兴趣给我继续解释。而同为无神论者的人中，更是没什么人愿意去深究这个问题了——我觉得好多人表面不相信任何超验存在，实际还是迷信，因为他们连深究是否有存在必要都不肯去做，只是选择了自己文化背景中的主流观点。但未经省察的接受既是迷信，我认为这样的“无神论”一样是在回避思考。

昨天的直播是我第一次听到一位学者给出足够清晰的答案。虽然考虑到目前言论的限制，谌老师没有完全敞开讲，但他在直播课中反复解释了他理解的自由是什么，该如何实践自由，人的自由意志又是什么，并通过分享的第二篇文献《神经科学否认了自由意志吗》( Is Neuroscience the Death of Free Will? By Eddy Nahmias），仔细解释了为什么之前基于神经科学研究成果引发的“自由意志不存在”假说是不准确的，内容因为直播中老师已逐句细讲过，我就不多说了，简单来讲，就是由于人的“意志”实际上是复杂的多重决策组合，神经活动的过程并不能通过简单测量完整记录，有某些神经信号活动被记录并不能说被记录的就是“意志”。总之，有兴趣的友邻可以去搜索这篇文献，当然更推荐大家听一下完整的视频，因为这个过程中最生动有趣的部分都是在文本之外的。

昨天讨论的最后（1:59:30），我提了一个问题（对阿东就是我）：

相信真理存在，于是相信人拥有自由意志，这个相信就是选择有信仰的基础吗？

其实也是想和老师确认一下，我对“为什么有信仰”的理解是否准确。老师在回复中提到了“因真理得自由”，以及“真理是自由的前提”，算是一个肯定的回答。如果完整听过之前的讨论，这个回答也不需要更进一步去解释了，简单讲一下我的理解：1. 的确要有一个确定存在的前置条件，作为一个概念的“自由”才可能是真的，这个前置条件就是“真理”。2. 信仰就是毫不质疑地接受前置条件的“真”。

这个解释非常清晰，对我来讲也足够有说服力。而且必须承认，分析到这一步我也仍然是一个无神论者，因为我卡在第2点上，做不到毫不怀疑地接受“真”的存在。虽然我也知道，这个“真”的存在是不可验证的。

而且，老师也进一步说： 这其实不是一个选择的问题，“有没有信仰都与你的选择没有关系，你选择了信上帝或不信上帝，这不是你的选择，你是被选择的”。这其实是说从有信仰的角度来看，作为无神论者的我是没有“被选择”，才放不下“验证”的执念，但是在我的角度，“不可验证”的情况只要存在，完全彻底地接受就是做不到的——甚至恰恰因为我认为即使不确定“真”是否存在，依然要努力去接近真、践行真，所以当作为“理想”预设的真要求我“不能接受不可验证的概念为真”时，我才会拒绝直接信其为真。

这很矛盾。就像是说，一个人要以坚信真理存在的态度去活着，并通过这样的态度获得生而为人的自由，即使Ta同时承认我们不可能知道真理是否存在。并且由于不可能知道，更倾向于认为它不存在（无神论）。

这么去想，我的确没有做选择，我有的只是“倾向”。我和老师的不同之处，是倾向不同。我不会再因为自己的倾向，去质疑老师这样经历过认真思辨后倾向于有信仰的人，更不要说去否定。而且，我终于能理解他们的“信仰”究竟是什么了。

本来只是想简单分享一下直播视频，没想到越写越长。我也清楚，这种内容在当下的社交网站上发出来已经很不合时宜了，甚至可能有看不懂的人觉得“民哲”“精神不好”“吃饱了撑的”“传教”等等， 但是这个问题对我而言真的非常非常重要（如果有朋友认识多年并且有过线下长谈，我应该都曾在某个时刻跟你们聊过这个问题），总之，我太需要好好通过文字来梳理思路，把这一次的收获记清楚。也不知道这个发出来有谁会看得下去，更不奢望有什么人和我继续讨论，但写下来也算是努力接近“真”并践行自由的过程吧——就算倾向于认为“真”是一场梦，这个梦我也要好好地做下去。因为它让我很快乐。

总之，能再好好听一场这样的哲学分享太幸福了，有这么多真诚的交流。往后只要有空，我也会尽力把直播课跟下去，多参与讨论。如果还有其他不错的直播课，大家也可以告诉我。我很认同谌老师说的，“学习和思考不是职业，是终身的事业”，而且不是只有学术体系内才有资格进行这项事业，尤其是当下，归属和自由更难兼顾，局外人也是有便利的。所以即使缺乏归属，获取资料和交流环境会有很多局限，也不是彻底没有机会。而且别人都坚持了那么多那么久了，我会努力跟上的。

我会永远感谢这些在最平凡的生活中也不放弃思考形而上问题的人，因为知道有你们，我不会感到孤独，更不会在意虚无可能是我们的终局（哈哈，毕竟我还是倾向于无神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