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参加婚礼
春日,这座城像佩戴许久没有擦拭的银器一样浑浊。尘雾之后高大崭新的土灰色楼房里,入住的人寥寥无几。马路上出现一点动静,人头又全都冒出来,趴在阳台或躲在床后睥睨。这里的枝桠撑起广阔的天空,云朵像霉菌的菌丝一样舒展扩散。鸟儿是不在低空鸣叫的,行人是不在街边流连的。
珠珠穿的人造貂皮大衣。几十条完整貂皮形状缝合起来,巨大的睡衣一般拥着她,倒不像是她穿着衣服在行走。背后两条腰带长长挂着,这座城都像她没有打理的浴室一样充满回声。她见我就是笑,耐心地听我说,我仿佛被她用两个手掌合着托在她的眼前。戴站在一边打电话,身子侧对着我们,初见时尴尬咧开的一口黄牙突然也正经的不得了,光侧打在脸颊上,痘疤都立体了起来,像一只科莫多龙,嗓音也是沙哑低沉的。珠珠说他不吸烟,我有点点怀疑。
珠珠留她自己的号码给我点外卖。想来我国内很多社交平台都是用她的号码注册的,她每次见我也是毫不犹豫地把手机抛给我自己操作。我让骑手不要给她打电话,直接把外卖留在前台。但是不一会儿,珠珠还是打电话来问我:“店家说骨肉相连没了,换成鸡柳可以吗?”我知道她正忙着招待刚刚到来的亲戚和尚未完工的婚礼现场焦头烂额,可是她没有一点不耐心和催促。她从来不会对我不耐心。我高中每天打电话让她给我报作业,也没有一次不耐心。想到这个地步,我自己都觉得荒谬。
这个堪称荒无人烟的小城,竟然有这么大和华丽的酒店也就罢了,上来给我们送外卖快递的竟然是机器人。接到电话让我们开门的时候我还疑惑怎么是AI,一开门,和一米高的机器人大眼瞪小眼了。这个城愈发魔幻了。
婚礼前一天的晚饭上,男人们肆意在包厢里抽烟。戴的妈妈走过来对我们一桌女方宾客说:“谢谢我们来参加她儿子婚礼。”珠珠的舅舅对戴妈说:“我的外甥女是读书人,所以有些方面是差一点,请多担待。”珠珠的姑姑对我左手的珠珠小戴说:“你们很好喔。”对我右手的珠珠弟弟和他女朋友说:“ 你们也很好喔。”中间坐着我和果果,她与礼貌微笑的我们对视卡壳五秒钟,呵呵笑着转身走了。
凌晨五点多,我从酒店走到珠珠家,打算从她备妆的环节开始拍点照片。叔叔阿姨让我不需要脱鞋就能踩进,说是人太多,人人脱鞋不方便。我想到新加坡的各路寺庙,人再多也是有序地脱鞋进入的,有什么不方便呢?穿鞋踩进家里的时候,心里真不是滋味。
阿姨在餐桌上沉醉地布置,一脸郁结之气尽吐的自我感动中。她摆好红枣花生桂圆红枣后,我拉珠珠去看,冲她撅嘴翻白眼表达不满。她拉拉我的胳膊和我说:“我没有任何感觉,我就是为了完成这件事,他们怎么说不代表我会那么做的。只希望一切快点过去。”
婚礼当天,女方被要求不能用自己的双脚走出家门,必须由家里的同辈男性背到婚车上,再由新郎从婚车上背到新房。我听了就骂脏话。
珠珠弟弟告诉我:“我们家那边习俗不是这样的,我们家那边是可以自己走路的。”
我两眼一亮:“真的?这么好吗?”
珠珠弟弟:“真的,就是要穿爸爸的鞋走出去。”
我:“完蛋玩意儿。”
也是源于新娘脚不沾地的习俗,新房楼下要铺红毯。他们买的红毯质量不好,很薄,一扯就破。而且可能是太上头,珠珠爸妈在婚礼前一天就把红毯铺在了地上。婚礼早上,红毯变得破烂。珠珠爸爸戴着耳机,一言不发,钻进楼下绿化带里捡石块,捡了几十块压在每一片碎片上。我跟在后面拍他的背影,觉得是婚礼中难有的感动之处。正拍着,不知道哪一位女性长辈过来拉住我,让我不要拍石头,不吉利,不许我拍,我也就作罢。回去后我和珠珠说,叔叔还挺打动我的,我会想知道叔叔耳机里是什么样的音乐,当下又是什么心情。珠珠说,别想了,他最近沉迷听网络小说,还会充钱那种。
那我本来还和她说,叔叔给我早餐煮饺子的时候,仿佛失了神,一直用锅铲在锅里搅动,然后饺子都破了,他一定是心绪万千。现在想来,可能就是听小说走神了。
我和果果不是珠珠的亲戚,不是伴娘,不是聘请的摄影师。所以我们理所应当被挤在人群最后面。等我和葛葛上楼以后,不知道刚刚戴背着珠珠进门的时候,脚底一滑,把珠珠当着他家几十个亲戚的面,摔在了地上。
珠珠生气又委屈地和我讲这件事,她说本来新娘进门被摔在地上是不吉利的。
我说:“没事的,爱你的人不会觉得你是笑话。也不存在不吉利,这本来就是糟粕。”
珠珠说:“你不知道,你当时不在,你没看到。”
我正要抱紧她,戴在旁边嬉笑插入:“听到吧,你听听你朋友的。”
我差点没一巴掌扇上去。
婚礼这天,珠珠弟弟、珠珠爸爸、戴成为了交接珠珠的三个重要男人。明明珠珠才是家里成绩最好,上最好的大学,收入最高的人。但是司仪和所有看客对她的形容词都只剩下“美丽”,将她看成是一个需要保护的脆玻璃。让弟弟背出来,由爸爸牵上台,被戴接过手。最后珠珠老板一家还要气宇轩昂带着几个狗腿挨桌敬酒。气得我啪的一下关上了相机,收进相机包,狠狠打个结,开始闷头毫不开心地吃喜糖。
结果没吃两口,司仪突然喊我大名,让我带上相机上台给新郎新娘和台下观众合影。我扑到地上开始解开包带。刚刚系的真紧啊干,怎么这么难解啊干。好不容易冲上台,台下黑黢黢的,只看到珠珠期待的目光……好啦好啦,依你就是了。
婚礼游戏环节,大家一起扫二维码玩游戏。第一个游戏拼手速,最后赢家是两个好抽象的名字,大漠孤狼和一个包含非主流文字的名字。我抻着脖子倒要看看是谁,结果是两个小屁孩。司仪弯下腰问:“你们是新郎新娘什么人?”两个小孩愣是答不上来,站在那里绞手。司仪直起身冲台下喊:“谁是这两个小孩的爸爸妈妈?”
和长辈们坐一桌,本来已经入座,结果被戴妈强行叫起来,说我坐在了上座。我的面前摆了一盘凉拌皮蛋,是上座的标志。珠珠家那边的人来说了,他们的传统是,朝向大门的是上座,而皮蛋这个位置背对着大门。我在心里寻思,果然最重要的人还是坐在能够第一时间看向大门的位置比较合理,皮蛋,面前摆个皮蛋有什么用?戴妈为了和气,想到一个两全的办法,把皮蛋转向正对门的位置。我最后还坐在原来的位置。
每一餐饭都剩非常非常多菜。二十多条大黄鱼,没动几筷子;大鳗鱼,还一段段盘在盘子里;大肉丸,挤在蒸笼里;鸡鸭鱼肉山珍海味……全部变成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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