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百合】山脚岔路

深夜突然想起小王。有一次和小王吵架了，我急得要命，脑子还没准备好，嘴巴已经先出发去挽回我们的关系了。认识了十来年，我张嘴就问她，诶，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讲完两个人就笑了。

1.

小时候和小王一人出了几块钱，在精品店买了一瓶透明指甲油，趁王妈和我妈在做饭的时候快快地涂，然后放在会发烫的台灯下面烤。

小王的手指又细又长，台灯照得她的指肚红红的半透明。我说，人家都说你这是钢琴手。小王吹一吹自己的指甲说，我们家摆不下钢琴啦。

晚上我们洗澡，穿着裙子，拿着淋浴往对方身上浇，在窄窄的卫生间里转圈，把水甩到会垮掉的瓷粉墙上，洗到手指头全都皱起来。笑声惊起客厅的八哥，不停地问“哪个？哪个？”

晚上和小王躺在一张床上，我们背贴在背，聊那个她喜欢的男生，她床头挂着北京欢迎你的十字绣。指甲油被水过就翘起了边，我一点一点地撕下来，吹口气就散在夜晚的房间了。

2.

小王是大队委，我就是中队委；小王是一百分，我就是九十八分；小王是站长，我就是副站长；小王手腕上可以鼓起三个泡，我手腕上可以鼓起两个泡；小王和最受欢迎的男生谈恋爱，最受欢迎的男生的兄弟就决定要和我谈恋爱。

那时候如果想上私立初中得单独考试，学校总共收三百个人，前二十名有奖学金。从小骄傲的小王考了第299名，而我好巧不巧考了第20名。

放榜那天，我说，小王，我们一起上新世界吧，陪我吧。小王说，我觉得十七中挺好的，小崔和小蔡也去。自那之后，就连王妈都不太再联系我们。

再后来就是知道她自己一个人带着刀上了顶楼，数刀之后义无反顾地从六楼一跃而下。

3.

而我至今不知道原因。

那一跃的三天之后，陈洪，我素未谋面的小王在初中交的男友，辗转加上了我的联系方式。

陈洪说，别装了，我已经都知道了。我不知道陈洪在说什么，但我能感受到这一定和小王有关。在跟陈洪赌咒发誓几小时后，陈洪告诉我，自三年前起，就有一个自称小阮的女生每夜和他谈天说地，每夜每夜，直到小王出事，小阮和小王就一起消失了。

小阮有着和我一样的名字，和我念一样的初中，参加了一样的社团，住在一样的街区，交一样的朋友。

陈洪把他和小阮的聊天记录一页一页地截图发给我，我看着每句话结尾的句号，想起小王告诉我她对于发消息的坚持，发个消息也得是个完美的句子才行。

我不敢再问下去，也不想再想下去。

4.

小王出院快一年后，我妈拉着我去小王家，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小王站起来说，小阮妹，我给你倒水。水只有半杯，晃着晃着放到桌上，她手还是那么漂亮。

我不敢看她，站起来去逗那只老了的八哥，那么多年，它还是问着“哪个？哪个？”

坐在她的床尾，小王问我，你谈恋爱没啊？我放任自己倒回那张床上，我说没有啊，没有啊，没你之后都没有男生喜欢我了。我们都笑了，她挨着我坐着却不躺下，低头摩挲着床单，我仰在床上努力瞪着天花板。

所有快乐的时刻我都没办法不想起小王，带着愧疚感我走过日复一日，总怀疑是我偷走了小王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