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1/11 生活

我不得不時常審視自己的生活，這其中有一部分是來自於他人的眼光，可能是很大一部分。人對於應該活成什麼樣子似乎都有一些想像，對於別人應該活成什麼樣子似乎更有想像。我傾向於喜歡那些只是空想，說是做白日夢的人似乎十分正確。我在杜斯妥也夫斯基的書裡看到過這樣的人，亦看到過這樣的自己。

文學描寫生活，儘管時常是以想像的角度來描寫，但是這和人們對於生活的想像並無二致。換句話說，每一個所謂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父親母親，或許都有賴這樣的想像去生活，也或許每一個家人、朋友、親戚、員工、老闆、同事，人們互相仰賴這樣交織錯雜的想像去生活。如同我們期待（也就是提早想像）服務生會主動走上前來招呼我們，公車司機看到我們會停下車來等，因此所謂的社會就是以這樣的期待和想像構築而成。這種在人們身上似乎是自然而然的東西，似乎在我而言卻付之闕如，我以閱讀和書籍，偶或影視作品，去理解這層關係。在某個層面來說，我深深覺得自己是疏離者，疏離他人、疏離社會，甚或疏離自己；當然，這未嘗不是另外一種對於自我的想像，然而話又說回來，這也確切地證實了我並不是非常親密地瞭解自己。因此，我不得不時常審視自己的生活，但是那就像是徒步摸索迷霧裡的森林一樣徒勞。反而我常是在那些書裡看到自己，《不安之書》、《自決之書》、《地下室手記》、《侏儒語錄》、《某阿呆的一生》等等。生活是這樣的，以文學的形式記錄下來才顯現了其想像本質的真實。又或，文學是這樣的，以生活的形式表現出來，才顯示其對真實本質的觀照。我很喜愛所謂「法相」的概念，佛或菩薩在俗世示現的，僅不過是諸般法相之一，然而那毋寧也是令人著迷的美麗。

泡泡是極其短暫的、一觸即破的，然而亦是七彩斑斕、絢爛美麗的，孩童都會不由自主地為其吸引而起身追逐。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泡泡如此，露水如此，電光如此，鏡中花、水中月亦皆如此。此諸般剎那之間轉瞬即逝皆可以說是虛幻的，然而也又都是美麗的，僅此美麗即是在我們而言真實的。微觀與我們的生命相比，亦可說微渺如蜉蝣與燭火皆是虛幻的；而巨觀與山脈和海洋相比，乃至和太陽月亮星辰相比，我們毋寧也是瞬間的虛幻。然而，亦又可以是美麗的。生活是這樣的，我們不得不時常照看我們生命微小的光火，並寄其予美麗的想像，那多半是因為外頭太黑太空太寂寞。我們用想像將彼此綿密地織鉤在一起，在夜晚點燈，從外太空也能看到細小密集的點點燈火，使我們至少在無垠闃靜漆黑的宇宙中有一點溫暖，不那麼害怕。我們迷信自己的肉眼，亦迷信自己的肉身。生活是這樣的，我們不得不時時提醒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