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寫「七日書」｜二月三日：我值得

這問題真的難倒我了。

記得我們已經在七日書的題目內寫過很多次「秘密」，我心中屈指可數的秘密差不多都已經分享完了，而更糟糕的是，我還寫了「消滅秘密」這件事。讓新秘密被殺死在強褓中，自從盡力讓自己達成內外一致後，審視人生、環顧四周我竟沒有什麼可以被稱之為秘密的故事。

真是太糟了。

此刻半夜四點就醒來，躺在床上到五點半都沒睡著的我，偷偷地在夜色中抱著筆電、拿了塔羅牌、小時鐘計時器，還有（其實想也知道此刻沒時間閱讀）的《國家為什麼會失敗》一書，從臥室逃走。

但坐在桌前看見得寫「秘密」，我就頭痛起來。

天啊！我得去找個秘密才行。

翻看餐桌底下的陰影處，在書桌邊的灰塵堆邊詢問，也翻找了書架上的每本書頁之間，我並沒有什麼收穫。當然，秘密不會堆放在這些地方，只會堆積在關節轉彎處，在我們起身與坐下之間摩擦，發出吱喀作響的噪音。說真的，我沒有那種說出來可以促進自我成長的秘密，關於那些「有營養」的部分，我早已經把他們都端上桌料理，切成長條狀並包進餃子裡下鍋油炸了，此刻只剩些無傷大雅的無聊秘密。

有說與沒說都沒什麼意義的那種。

好比，在咖啡廳時要是路過的客人「忘記」隨手關門，會徹底把我惹惱，逼的我得站起來代勞。

這種類型的秘密，說出來也沒什麼好大書特書的，但若說他們不算是「秘密」倒也不能這麼說，或也許是些「不為人知的小怪癖」，心想：這些難登大雅之堂的部分，可以放上桌嗎？

至於我的那些「不能見光」、「無比重要」的秘密，我早已經在無數的書寫中描述，關於我的非主流性傾向、關於我的肥胖、關於我的童年陰影，以及我與母親之間填塞了愛與彼此折磨的細碎故事，我說過，不斷地說過，於是此刻我也不好意思再多說一次（畢竟真的寫了太多，在七日書內尤其是）。

我擁有過很多秘密，但他們都已在我寫作的過程中化為真實，也見了光。於是也不再具有秘密的巨大力量，只剩在森冷日光燈下蜷縮的軀體，以及吟唱著：「你很醜、你很肥、你是怪胎、你是垃圾、沒有人愛你、只有家人真正愛你其他人都想害你、沒有人願意聽你說、沒有人相信你、連爸媽都覺得你好醜⋯⋯」，我看著他可悲又佈滿皺摺的身軀，又小又皺又乾癟。

他很餓，也早已喪失力量，因為我拔斷了他與我之間的連結，扯開名為「不敢說」的臍帶，用力地書寫，用力地唱，也用力地在他與我之間劃清界線。

「是，也許我很醜，但依舊有人愛我。」

「是，也許我很胖，但依舊有人愛我。」

「是，也許我並沒有英俊的面龐，但依舊有人愛我。」

「是，也許我父母真的覺得我很醜，但依舊有人愛我。即使與我並沒有血緣關係。」

「是，也許我六歲時被父親用塑膠壓條瘋狂抽打，像是一塊抹布一樣扔在地上，但我清楚地知道『那不是我的錯』，而且依舊有人愛我。」

「是，即使我知道我比起很多人來說依舊不那麼完美，但依舊有人愛我。」

「是，我知道有人愛我，而且我知道『我值得』，即便我擁有過這麼多傷痛，即便我擁有這麼多陰暗面，即便我有些言行不一，即便我有時候會說謊，即便我有時候沒這麼真誠，即便我有時候暴躁易怒也懦弱膽小，但我知道，我值得被愛，我值得被尊重。」

「我有很多缺點，有很多秘密，也時常落入人性的弱點，有慾望亦無法避免貪嗔癡，因為我是人，因為我是個凡人，我有秘密，無論有多醜陋、無論有多見不得光。」

但不論如何，我值得被愛。

我很清楚。

一笑置之，不論你怎麼說，那都無關緊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