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认识于一次女权活动。我仍然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穿了一件灰色的高领毛衣，头上戴了一顶同色系的冷帽，整个人像一块温温的玉，亮亮的眼睛和他闪动的珍珠耳环映衬着，让我一下子想起张国荣。

那段时间我和当时最好的朋友刚断交三个月，每天三点一线往返于宿舍、自习室和食堂，准备我的专业考试。像着了魔似的，我急切寻找每一个做爱的可能。我跟我的朋友说，我已经22岁了，到了可以做爱的年龄，如果没有恋爱关系，我也完全可以找一个靠谱的男生或者女生睡，我坚定地说，我不想把我的“可支配做爱时间”浪费在等待一段恋爱关系上。所以我私下找他时，就明明白白地讲了我的目的。

刚开始，他总是含糊地回应。我们后来又一起出去了几次。一群人走回去的时候，我看着他，意有所指地说，你有空的话，可以来找我。

我知道这有点卑鄙，因为大家开始暧昧地起哄。他在人群中有一些不好意思，但是他最终说，好。

01 身体的开关

过了几天，我们约着一起去看ballroom，他那天穿的很漂亮，紫色的丝绒西装配上银色的项圈，胸肌在西装下若隐若现。

我们四个人里有两个喝的很醉，又过了学校的宵禁，只能打车去最近的酒店，没什么钱，就只要了一间大床房，四个人挤在一起，把床塞得鼓鼓囊囊。

他穿着裤子，上半身脱得很干净。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到男性真实的肉体。我的朋友在我耳边讲一些事情，讲她是如何看待我们的友情，讲今天晚上看到的表演，讲她在成长中是如何一步步往前迈进。我带着醉意，试图认真听，一边却又忍不住分神观察他，他赤裸的上半身，他连绵起伏的呼吸，以及呼吸带动的肌肉的微微颤抖。从侧面看过去的时候，他像一幅有剪影的山水画，我想象我的手指抵住山的最高峰，然后就会像流水一样，自山尖流畅地顺着皮肤滑落至谷底，然后我的指尖就会感受到震颤，就像弹奏世界上最好的那架钢琴，它所能给予的共振那样。

或者我也可以狠狠地捏住山尖，然后用牙齿、用指甲，用我对这个世界无尽的不解和戏弄，我可以捏住它直到它破裂、流血，像挤爆一颗饱满的蓝莓。我将像对待我自己一样对待它，我将像我恨它一样爱它。

叽叽喳喳地，我的朋友。在大段大段的独白中，他突然从黑暗里转向我，握住我的指尖，我浑身一抖。他可以触摸我身上的任何一个地方，我的乳房、我的阴部，但是他不可以触摸我的指尖。

我恍惚觉得我是不是把我的想象向这个世界投屏了，不然他为何如此准确地握住我的欲望。

然后他慢慢地从指尖开始，像一个背着厚重行囊的旅人，重重地，一顿一顿地点在我的手心、手腕、我的手臂、手臂的痣，然后来到我的背。我的朋友还在说话，但我没法听进去任何一个字，我的神经高度兴奋。

空气粘稠地像是一团固体，这团固体不容置疑地把我们俩个包裹进去，把我们从这个房间隔离开去，我看得到其他的人，但我无法再对她们做出反应。我急促地呼吸着，我知道这即将到来的究竟是什么，我从未犹豫过一秒，就全盘接受这隐秘的偷情。

我的手轻轻流过他的肌肉，他过高的体温在这个寒冷的初春，足够让我疑惑，我从这温度中感受到了某一种压抑在我生命里的原始，激动的、狂野的、无法抑制的东西。我什么也没做，我把头埋在他的胸膛里，他把鼻子埋在我的头发里，我误以为我们是两只亲昵的猫咪。

他轻轻抚摸我的背，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开始不轻不重地按压我的背。我感觉自己可能生来是某个机器，所以身上隐藏了很多按钮，他按蝴蝶骨的时候，我就开始发抖，呼吸从我的胸膛颤颤巍巍喷到他的胸膛上，然后再从他的胸膛折返。我们之间近得连呼吸都可以转好几个弯，我想我一定是因此而缺氧，又因缺氧感到头晕目眩。

另外一边，我的另一块蝴蝶骨。他敏感地感觉到了我的敏感，他一定也觉得这是个好玩的游戏。

我闭着眼等待，等待是我暗色汹涌的主动。

他开始往下摸索，他来到我蜿蜒曲折的腰，他的手指轻快地抚摸我每一个等待亲吻的细胞，那个瞬间，我几乎要弹起来，怎么会这样，像触电。

我从不知道，皮肤与皮肤是不同的，雨与雨之间是不同的，每当一颗流星坠落就会有一次战栗熄灭，请谅解我的笨拙，我还没有见过世面。

我听到他闷闷的笑，安抚似的用手捋顺我的呼吸和我的背。他是如此的温柔，我是如此的坏。我想我要咬掉他乳头的狠话，暂且可以留到下次。我对于这接二连三给予的快感，终于愿意脱下自我控制的皮。我想只享受这一个瞬间，我想只相信我的感官。

在这一刻，我是如此虔诚，信奉着掌管暧昧关系的神。在神的庇护下，我承认我的青涩和我贪婪的顺从。

朋友已经睡着了。他很慢地摸我的头发。在我快要平复下来的时候，他又开始按我那堆为做爱而生的按钮。在这个瞬间，我唯一做的就是收紧我抱他的那只手臂，仿佛这是我唯一能抱住的，这当然是请求，是惊叫，是我在这两个人的肉搏中避无可避。同时也是暗示，是不言而喻的挽留，是我沉默地呻吟——我要。

他的速度慢慢加快，他的力道慢慢加重。我没有办法承受也没办法拒绝，我感觉快乐同时感觉痛苦，我渴望有人把我粗暴弄坏然后把我温柔修好。我在那一刻恍惚的想，原来真的有人做爱会哭，原来天堂和地狱如此之近。

这是我们第一次做爱，却没有触摸任何意义上的性器官。

我要说，不是性爱胜似性爱的东西就是性爱。

02 裸体与镜子

那晚之后，我们开始试探着进行插入式的性爱。他算是一个女权男，但我没有因此卸下过防备。在大家的夜聊中，不论是否自称女权，男性往往都在和女性发生性行为的瞬间，展露花样百出的自大和自私，比如中途偷偷摘套、诱骗式的开放关系以及在阳痿的时候心虚地怪罪女性等等。仿佛性爱就是一面照妖镜，能去掉男人所有费尽力气的矫饰，还原他们本体的弱小和虚张声势的脆弱。

为此，在正式开始插入式性行为之前，我草拟了一份《知情同意书》，里面简略地写了一些双方需要遵守的条件，比如在性爱中应当以明示同意、提前同意为原则，当对方没有明确表达出接受时，那么不应当认为对方是同意的，而当对方沉默时，则应当判断对方是拒绝的。再比如在前几次性爱中，作为弱势方，享有录音的权力，并在确认安全结束后予以删除，而作为强势方，应当把手机交给弱势方保管，防止出现偷拍偷录的行为等等。

虽然我试图通过这一份《知情同意书》里面提到的一些内容来保护自己，但是实际上，这样的一份文件在法律上几乎没有任何的意义，它更多的仅仅是起到一个表面上的筛选，毕竟这世界上男的那么多，总能找到一些不懂法的。

至少，在这一份文本中，我并不希望自己沉默地进入那个充斥着雄性自以为是的潜规则的世界，我想要所有人知道，我面露难色的时候并不是在对男性暧昧，我只是用一种女性的语言拒绝。我慢慢地了解到，男性傲慢的误解往往需要一个结构完整的机制去抵抗，这不应该是一种要求，要求我从我习惯的女性式的拒绝，换成一种更大声、更暴力、更直接的男性语言的拒绝，因为错的不是女性，也绝不是女性惯用的语言。

如果我喜欢，我会大声地尖叫，我不是你的性爱机器人。

虽然做了许多准备，但是当我们在酒店门口见面的时候，我还是非常紧张。这种紧张不太像是要去参加一次考试，更像是要去完成一次纹身。我感觉到我的紧张里夹杂着期待、迷茫和小小的害怕，他也感觉到了。

洗完澡，我们躺在一起。他的手慢慢伸进我的衣服，开始脱。

他轻轻脱掉我的裤子。这是我第一次在一个带有情欲的环境下，向对方展示我的身体。从小到大，我一直被人嘲笑大腿粗壮，我总是要对着镜子反复琢磨，穿什么样的裤子才能掩盖我的缺点。在这长达十年的折磨里，裤子慢慢长成了我最后的屏障，我不介意他摸，不介意他插入，我不介意他在实际上对我所做的任何动作，但是我又是如此敏感，我不容许他凝视，不容许他评价，但凡他说出一个负面的字，哪怕只是一个语气词，我都会在那个瞬间被重新打回到那种我试图走出的长久的耻辱感中。我在这一刻的脆弱远远超乎我想象，人们都说，做爱的私密性在于你要向对方展示你的高潮，而高潮是蕴含脆弱的，可是我想，高潮的恐怖是对男人而言的，因为他们很少在其他地方受到伤害，而我，仅仅在裤子脱掉的那个瞬间，就已经是一次非常重要的，对于我自身创伤的回顾了。

就像是以前千百次，我对自己做的那样，我无法控制地问他，你觉得我胖吗？

他温柔地说，不胖。

然后他用吻摩挲我的身体，他的手轻轻落在我的内裤上。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推开了他。

穿上内裤，我是一个有些刻薄的普通女孩，脱下内裤，我赤裸地回到出生。我脱下内裤，首先要脱下社会的束缚，脱下我冒充人类的外壳，受过训诫的我比原生的我更加赤裸。我没有办法只是想，我对这样一个我选择的男生脱下内裤，我的生命里，我要么只能对自己脱下，要么就是对着全世界脱下，对这个世界公开我的阴部。不同于男性和男性的生殖器，我的阴部从小就是私密的、不容展示的，我学到的对我阴部唯一的控制权，就是尽可能保护好它们。现在，22岁的我选择要将我身上最隐私的部位展现给一个只认识了几天的男性，这个我从未好好观察过的部分，这个不太光滑、不太白皙的，我的身体裂缝。

这个宾馆里有一扇全身镜。他愣了一下，从床上下来，然后握住我的手，把我带到镜子前，用一种平稳而有力的方式。我到现在还记得，镜子前装了一盏射灯，黄色的灯光直直地射在我和他光裸而紧紧依偎着的身体上，好像一束聚光灯，它照射到的每一个地方都在微微发烫，又好像在梦里一样，出现一个这样的人陪着你，耐心等着你去重新构建一个自己。我觉得那一刻最让我感到安全的，不是他如此的温柔，而是当我们照镜子的时候，不仅仅只有我一个人是赤裸的。

我不是不习惯看到自己的裸体，在这样一个现代社会中，我只是不习惯以裸体的方式和任何一个人靠的这样近。

他的手指开始轻轻地在我的皮肤上滑动，我觉得痒痒的，像是有蚂蚁在爬，我有点游移，我没有把注意力放到他的手，或者镜子中我的身体上，我反而开始仔仔细细地观察他的身体，他的大腿肌肉是如此的紧实，他的毛发从下腹部开始就逐渐浓密，他的肩膀上，有一块凸起的、红色的疤痕，他当然不是一个完美得像是大卫一样的人物，但是他是美的。

当我一个人的时候，我从来不需要审视我自己，而当他试图进入我的时候，我抗拒这种可能到临的恶意的凝视，却在这中间，也开始雀跃着，偷偷地试着去凝视他。我想，这就是那面镜子照射出的，我们之间彼此纠缠、角力的凝视。

03 性爱梦工厂

我们回到床上，他开始帮我口交。这感觉很妙，有点像小动物温柔的舔舐。他从我两腿之间抬起头，他的脸在我的阴道的正上方。我轻轻摸着他的脸，我在这一切混乱和未知中试图掌控。

我忍不住又问他：好看吗？

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我，轻轻说：非常漂亮。

我笑了，我不相信这个世界有人如此纯粹地爱我，爱我的身体，但是我需要一些东西，哪怕是谎言。我说：谢谢你。

然后我们做了，很痛。尽管他是如此温柔，尽管我们进行了长达一个小时的爱抚和润滑。

男性的生殖器是真实的肉而不是海绵，进来的时候很硬，像某种鲜活的棍子。

非常痛，我几乎怀疑我一定大出血。他压在我身上的时候，操我的时候，两具身体交叠在一起律动，我完全没法回忆起刚才任何的旖旎，我没有感受到快感，进来的每一秒，我都在想为什么还不结束。

叫声不是快乐而是无意识的响应。他挤压到我身体里的某个腺体，我想尿，想吐，想把这个侵入我身体的东西挤出去。我们叠在一起的时候像一艘船，在颠簸，我尽可能找到不晕船的方式，心里却并不感到痛苦，反而因为这好不容易的成功而微微感动，还有一种如释重负，我想我终于要开始某一种全新的东西了。

我的腿在他的胸膛和我的胸膛之间，好像是抗拒好像是迎合。他也不太好受，但是我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他说，你把脚放上来。

我痛的发抖，根本没有办法理他。我一直问，你进来了吗，完全进来了吗。

否定、否定、否定、肯定。这两人的律动来之不易，我感到我的身体的通道由两个部分组成，他进了里面的那个，然后出来，到外面的那个，又进去。

我想我的表情一定不太轻松，他看着我，动了几下，然后犹豫地问我，感觉怎么样。

我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个瞬间，我下意识地说，没事，你继续吧。

我好像没有办法直接叫他拿出去，而且我的阴道似乎也在慢慢放松，尽管我还是很痛，可是出于对两个人的考虑，出于一个美好夜晚的考虑，出于大家都会说，第一次就是这样痛的，出于我某种习惯的妥协和忍耐，牺牲和自虐的良好品质，我亲口允许一个人以这种方式存在于我的身体内。

但是出乎我意料的是，他看了我一会，竟然慢慢地把那个令我感到痛苦的东西抽了出去。

在他离开我身体的那一秒，我是如此地畅快和舒适，这种感觉，就好像一辆错轨的火车，终于被人强行停下，我后来回想的时候才意识到，如果他坚持做下去，那么这个夜晚能留给我的就会仅剩下痛苦。直到现在，我都无法做到在性爱中直白、自私地拒绝那些我不想要的东西，我甚至有时都不知道哪些东西是别人强加给我的，哪些是我实际不想要的东西，我永远没办法成为一个彻头彻尾自私的人。

我也不知道，究竟是那一纸《知情同意书》里写的一些东西对他产生了影响，还是他亮而分明的眼睛，早就透过某些表层的东西，真实地观察到了我这个人，并且把父权制剥夺过我的某些东西，以一种个人的方式、悄无声息的方式，补偿给我。

于是我们抱在一起，结束了我们的第二个夜晚。

我们后来又做了几次，终于，在大概第五个晚上的时候，我的阴道以一种快乐、柔软的方式接纳了他。

他伏在我身上，手忙脚乱地照着教程，用白色的棉绳在我身上画圈，我用鼻子轻轻闷笑。

他的衬衫湿透了，他的嘴唇润润的，我含着的水，只剩下一半。

我们仿佛在玩一场游戏，所有的你进我退，你来我往，都是为了尽力使对方快乐。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像两只只会做爱的野兽，我们的聊天记录全是露骨的淫秽词语，仿佛这个世界除了做爱之外就了无生趣，仿佛我们俩个生来就是一对彼此适配的性玩具，我们花样很多，有时候两个人做完抱在一起，就会开始复盘彼此的表现，哪里我很喜欢，哪里你做的很棒，哪里可以更好，然后接着再展望未来，询问对方最近的性幻想，讨论实现的可能。如果要说的话，我们有点像两个人的性爱梦工厂。

因为我们有足够多的时间、足够稳定的关系，我甚至可以记录一些无法复刻的细节，试图掌握我们彼此身体的奥秘。我测量我们最喜欢的那家酒店床垫的高度，记录垫在腰下面枕头的厚度，通过心跳分析做爱应当控制的时长，测算背入式时我双脚分开的距离，我的腰和床形成的角度大小……这些无关紧要的数据和记录，像是我们擦拭过又随手丢弃的纸巾，不起眼地洇着湿湿的水痕，静静躺在我手机的备忘录里。

04 虚妄的自由

从某种角度说，我们一致认为性爱之于我们，是非常重要的东西，所以我们愿意花很多的时间去体验、完善、创新。甚至于，我觉得性爱就是我们俩个人最为紧密的连结。为什么不呢？有的人因为爱连结，有的人因为利益，有的人纯粹只是打发时间，而我和他，从来不比这些关系更加淫荡、更加败坏。哪怕他在离开我之后，仍然会转发一些按摩阴部的教程给我，在需要的时候，我也为他新生活里的性爱困惑进行指点。我并不觉得我们这样的情谊可以用任何一种世界上现存的关系来概括，我们不是朋友，我们很少在不做爱的情况下约会，但我们也不是炮友，我们在不做爱、对对方没有性欲的情况下仍然能够自然地维持我们的关系，如果要我讲，我觉得我们更加接近于“饭友”，就是一种因为口味或爱好上的相近，自然形成的特殊关系。

但是，于我而言，这段关系虽然足够好，却并不意味着完美无瑕。

比如我们也并非绝对的平等，我在性爱中仍然能模糊地感受到的权力关系，这种权力差并不是来源于我主动成为一个M，然后交付出去的，而是作为被插入者和被动方，作为这个社会中的弱者，但凡我们之间存在性缘关系，这种关系上的被社会文化或者身体本身附带着的某种隐秘的权力如影随形，进入我们的关系，不论一个男生是多么具有“女性气质”，都无可避免，就比如第二夜时，我下意识的牺牲，那是一种鬼魅般的感觉，一种无需对方指示就可以源源不断产生的自我剥削。

以及自第二夜之后，他给我发消息，他说他喜欢我的大腿，好想一头闷死在我的大腿里。在寝室里，我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在这样真诚、直白，又充满情欲的话语下，我感到自己被一种新的凝视笼罩，它理所当然地、温柔地物化了我，可是也肯定了我在情欲里的价值，而这个价值，恰巧正是我觉得自己需要从他身上得到的。这是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凝视与凝视之间，竟然有这么大的差异，我不仅不会因为这样的话语感到冒犯，甚至产生了某种不该有的骄傲和快乐，但我又很快就意识到，它的本质上仍然是有毒，是父权制一种反向的代偿，但我却没有办法拒绝。

我们关系中还存在的问题，在于我自己。在当时，我对于我的生活存在着无力而长久的不满，我渴望改变，却又不知道从何开始，于是，我选择相信性，这样一个我从未接触过的东西，我期待性的打开能够为我的生活带来些许变化。这本身并没有不对的地方，甚至我回顾这一切，会觉得我当时做的这一系列选择，包括选择他、选择这个时间点、选择不再继续等待亲密关系，我都是幸运而正确的。但最关键的问题在于，我过分相信性欲的力量，忽视了这背后普遍存在的焦虑——和人建立稳定的、具有情绪价值的关系的焦虑。我找不到，于是我只能试图对这种亲密关系进行解构和瓦解，把性欲和爱欲分离。

我甚至觉得在那个时候我对于插入式关系有一种痴迷。我迷信这样的负距离的东西可以代替爱的同时，也忘记了和男人做爱，本身就是一种归属于阳具崇拜的执念。我试图选择用约炮去对抗一个压抑亲密关系、压抑性的社会，我尽力让我的性看上去是自由的、是我自主选择的，却早在一开始就被社会所左右，他们偷偷藏起了我不和男人做爱的选项。

我做出了看似自由的选择，结果连自由都是虚妄的。

在他之后，我又陆陆续续地跟一些人做爱了，其实我隐隐知道，我和他这样契合的性观念和性默契，在这世界上再难寻找，而我，也从那一个青涩到羞于脱下裤子的女孩，慢慢地成长。性仍然是我生命中非常重要的部分，我时常感觉到身体里躁动的欲火，我清楚，现在以及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这欲火都将常伴我左右。只是每每，我都在与不同人的性爱中观察到不同的我自己，尽管我时而懦弱、时而粗鲁，可是我确信，我正在一步一步走向真正的自由。

不是性爱但胜似性爱的东西，就是性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