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推拿》：沒有悲歡的姿勢

監製：吳毅、耐安
導演：婁燁
編劇：畢飛宇、馬英力
攝影：曾劍
演員：秦昊、郭曉冬、梅婷、黃軒、張磊

片頭之初，大量的旁白不斷陳述，讓人詫異於這突如其來的影片註解，而在恍惚之間，一道鮮血突然濺出，緊接著是不斷噴湧出的血液，「盲」的絕望頓時湧現，而小馬（黃軒 飾）固執果斷的個性，便也由此躍然螢幕之上。這是《推拿》的開場，也是近年華語電影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開場之一。

《推拿》改編自作家畢飛宇同名小說，講述自殺未遂的小馬，在確認失明無救後，學習了推拿技術，並進入了「沙宗琪推拿中心」。沙復明（秦昊 飾）是推拿中心的老闆之一，他飽讀詩書，卻因失明而多次相親未果，直到某天一位新員工都紅（梅婷 飾）不斷被其他客人誇讚漂亮，沙復明便不由自主地迷戀上了都紅；然而，都洪卻喜歡著小馬。另一位王大夫（郭曉冬 飾），是沙復明引薦來工作的朋友，並有同是盲人的女友小孔（張磊 飾），但小孔卻被小馬深深迷戀，甚至有所侵犯，直到小馬認識了洗頭房的妓女小蠻。此時，王大夫也因為弟弟欠債，被迫要替弟弟籌款還錢。

常言道：「演員演戲要看眼神。」然而，《推拿》的特別之處，莫過於是片中的主要人物，幾乎都是盲人，而演員部分，更有數位是真正的盲人，如何在沒有眼神的情況下表露情感，便成了本片導演婁燁最大的難題。於是，本片最具吸引力的地方，便是這些演員竟能完美地利用肢體、語調甚至氣息，去表演不可看穿的情緒反應，更打動觀眾的心。

在「沙宗琪推拿中心」裡，雖然幾乎沒有人看得見，但愛恨嗔癡卻一樣不少，甚至更為細膩、激烈。沙復明幻想著都紅，都紅愛著小馬，小馬迷戀著小孔，小孔愛著王大夫，王大夫則受困於家庭危機之中，而徐泰和與金嫣則因自卑感而苦戀著彼此，但在他們不見光明的世界裡，情慾卻是如此地鮮明而大膽。

小馬第一次調情小孔，是當著同事們，甚至王大夫的面前，縱然沒有人看得見，但在場無人不心知肚明；王大夫與小孔的性愛場面，總是躁進而痛苦，彷彿在幽暗之中，唯一能夠抓住的，只有彼此；至於小馬與小蠻，兩人在小蠻的引導下，似乎也讓小馬多了點安全感，兩人總是溫暖、熱情地擁抱彼此，也就此種下了小馬之後暴怒的因，以及小蠻之後願意跟隨小馬的果。

在精采的攝影、剪接、音效之下，電影為觀眾打開了一個屬於盲人的世界，但就像沙復明在片中默念三毛的詩《如果有來生》一般，盲人的情慾流動雖然是更加豐富，但是細膩的感知能力，卻也放大他們在現實中遇到種種困境。因為失明的殘疾，盲人被明眼人歧視、憐憫，這些感受造成他們或自卑或自怨自艾，使得感官不斷被放大，情感也跟著被放大的同時，痛更加痛，悲更加悲。

其中，在小馬因打鬥後而恢復部分視力之際，透過畫面若忽明忽暗的朦朧感，觀眾宛若進入魑魅魍魎的世界，但那樣的世界卻是我們所熟悉的，也是小馬所嚮往的，這一連串的攝影與剪接技巧，讓本片充滿驚駭與迷人的氣息。

此外，本片曾出現過多次下雨場景，尤其在性愛場面之後，多伴隨著魚缸和雨滴的水聲，暗示著兩人交合間的汗水氣味、情慾流動的表象顯現，同時也透過傑出的音效設計，將觀眾的感官經驗提升到了心理層面。

《推拿》中的主要男性人物：小馬、沙復明、王大夫，都先後在片中噴湧出大量的鮮血，不論是自殘或是疾病，三人都在血泊中獲得了重生，雖然結局的走向無法定論是喜是悲，但在三位盲人經歷過情慾的洗鍊之後，或許也都為自己的生命找到了出口。

值得一提的是，最後的鏡頭充滿了曖昧的不確定性。小馬在開設了自己的「小馬推拿」後，和小蠻共同生活在一起，但此刻的片尾歌曲，卻是堯十三在〈他媽的〉一曲中，滄桑地唱出：「我深愛的那個姑娘 她一點一點吃掉我的眼睛」，又對應到本片旁白曾言道：「小蠻跟小馬都一樣喜歡故事，無論真的還是假的，看得見的還是看不見的，小蠻都喜歡。」這樣的組合參照下，讓片尾帶有些許惆悵和不安，雖故事終了，但小馬的未來卻仍似徬徨。

《推拿》無疑是中國電影近年最具特色的電影之一，從盲人生理上的不健全，觀照每一位身而為人的心理「不健全」，引出人們暗暗流動的情慾和孤獨，讓觀眾貼近盲人與我們相同的身心，也貼近自己的內心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