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城妙事譚 【第一卷】之五、往火星區（一）

　　漆黑的轎子裡懸了個虛假的月亮，單調的喀拉喀拉聲隨著外頭台灣朱雀扯動鳳輦的寶石韁繩，無止盡的重覆著單調的音節。

　　速度雖快，但內部空間僅有輕晃，平穩得像是一片沉寂的死海。

　　兩者結合，就讓乘客的狼人打起了大呵欠。

　　不過不能睡，幸好有升級過的華生APP的華生A出馬，自動叫醒了顧狼院。

　「幹嘛？」顧狼院其實非常疲倦，問了句幹嘛，就想關上華生Ａ繼續休息。

　　不過華生Ａ不同於華生Ｇ的優點，就是它會鞭策使用者，是個不輕易縱容使用者耍廢的好幫手。這對此時此刻的顧狼院顯然是個缺點。

　　狼人呵欠連連，停都停不下來。

　　這也不能怪顧狼院，雖然現在才傍晚五點多快六點，但從他晚上加班到十一點半到現在又回到五點多，足足過了六個小時。這六個小時，包含了社畜的五個半小時，加上與水猴子、活體水銀、暗影客接連的戰鬥。

　　狼人的恢復力再強，也不能恢復精神上的疲倦。

　　會鞭策使用者的華生APP才是個精妙的華生A。華生A由華生G升級而來，跨越了BCDEF五級的差距，一舉躍升到最高等級。它透過手機的擴音孔廣播道：「剛才賽特大人說升級需另外條件，特此提醒。」

　　「剛才祂有說嗎？」顧狼院打了個又長又臭的呵欠，順道打了嗝，可以聞到他腸胃裡六個小時前吃的雞排味。不過根據那該死令人頭痛的時空法則，此時此刻顧狼院也正在黑暗公司外用餐。

　　「沒有。」華生A回答，「噗伊。」

　　什麼！顧狼院瞬間嚇醒，這口癖是怎麼回事？不是說不再是華生G，且不再是華生guinea pig，理應不要像隔壁棚天X鼠車車一樣的叫聲啊！

　　「那麼，賽特大人沒有提的另外條件是甚麼？」顧狼院打起十二萬分精神盯著手機看。若真的內裡還是華生Ｇ，可不能一如往常的輕忽對待，稍有不慎，它又找來螢幕破壞遊戲弄手機的話，去智慧科技公司不就白費了？

　　所幸顧狼院擔心的只是一場誤會。原來是外頭轎子外頭有著噗伊噗伊叫的飛行生物，剛好掠過轎子旁的窗口。

　　而華生Ａ對顧狼院的懷疑也一無所知，它繼續用手機擴音傳達訊息，「賽特大人的另外條件，就是當您找到果神橘美玲要找的那個『人』，你也要將座標地點輸入到華生APP。」

　　「智慧科技公司的手機不是自帶有GPS定位功能嗎？又不需要我打才對啊？」顧狼院一臉警惕，這可是商業間諜行為，十分不符合顧狼院的偵探準則。

　　「那個『人』，賽特大人也知道對果神橘美玲是怎麼樣的存在，甚至對於水果軍武是怎樣的存在……你要找那個名叫『阿榴』的榴槤精不都什麼情報都沒有嗎？智慧科技公司為了賽先生區即將的恐怖遊戲，可是蒐集了許多幻城各處機密情報唷！甚至連你們要去的星際咖啡跟阿榴又有甚麼關聯，我們賽先生區的數據模型分析的相當清楚喔！小小的交換，就是你把座標給我們。」

　　好像露出那個馬的腳了吧？這人稱逐漸改變呢。

　　「賽特大人，是您的意識降臨在華生APP嗎？」

　　【反應不錯】

　　聲音直達大腦，賓果，所以修手機免費升級只是個幌子，賽特的意識想偷渡到外頭嗎？

　　【我需要阿榴的座標，作為交換，我已幫你修了手機。情報就算是額外福利吧。】

　　【正好你們從銀智恩那裏買了翻譯隨身碟吧。你先把一個翻譯隨身碟放到手機正上方，我傳到裏頭，你再插進你大腦】

　　哇，神明的所思所想果然不同於凡俗之物，顧狼院這隻後天的狼人顯然思維也無法上升的神明的高度。雲來雲去的，顧狼院完全搞不清楚祂想做什麼。反正賽特大人在下載資料時，轎子內的空間又恢復成一片寂靜，輕輕搖晃著，又把顧狼院晃入了夢鄉。

＊

　　窗外變化無窮著幻城的風景，隨著朱向杉飛速疾駛如萬花筒般掠過。這樣的景象可很久沒見過了。

　　路上有正在遷徙的米．戈，上頭游著幾頭太空鯊魚咬了幾隻米戈就游走，幾輛高速行駛的飛車被變形金剛警察追上，嚴厲盤查著。城市除了高樓、矮房還有垂直升空的月亮井。

　　時不時交錯的幽界深層一下子浮出現實又一下子潛下去，讓這景象時而賽博龐克，時而則是天網降臨的末日景象。

　　過了賽先生區的邊緣，可以看到火星區的特色。不同於高樓大廈，火星區出乎意料有山脈、森林、草原、麥田，當然也少不了納斯卡圖騰跟麥田圈……以及空中已經不是飛車而是飛碟或飛船的繁忙交通。

　　這畢竟是星期五傍晚的時刻，許多外星人從外星殖民地趕來火星區準備迎接週五的狂歡之夜。

　　一道頭戴黑色犬科面具的男人沉靜地坐在窗口邊，看著窗外的景象，享受著風景。而顧狼院正形象全無的睡倒在轎子內，發出打呼聲，口水流得讓轎子底部的木板都軟了。

　　燦金色的眼眸自面具的眼洞望出，目光炯炯。

　　碰！

　　突然一陣碰撞，顧狼院變成了雙腿立叉一頭栽在軟綿綿地板的奇特姿勢。

　　即便朱向杉這個台灣朱雀駕著鳳輦的技術再強，也無法避免在已經擁擠得有如沙丁魚罐頭般的空域中發生碰撞。這已經到了火星區，而且是即將週五夜的許多外星人會互相深度交流的狂歡時刻。

　　最後，窗外撞來一台巨型河童造型的飛船，疾若流星的撞過一排飛碟，衝破沙丁魚罐頭般的擁擠空域，正正直衝鳳輦。

　　朱向杉的駕駛技術高明，硬是在罐頭般擁擠的空域找到空隙，接連使出了多種特技，先是眼鏡蛇機動瞬間仰角拔升，像是坐上一台失速上升的雲霄飛車，接著拉抬至水平，開始旋轉轎身，拉著鳳輦進入有如戰鬥機尾旋特技般的失速螺旋下墜。

　　但那台河童飛船不知怎麼的，飛船的「頭」上掛了根海帶，一路追逐，像是目標鎖定的魚雷緊咬不放，緊追在鳳輦的屁股後頭，順便撞碎沿途許多無辜飛碟。身為台灣朱雀的朱向杉速度雖快，但終究甩不脫，把心一橫，把他在遊戲《戰機Ｘ雲》還沒練熟的英麥曼機動使了出來，也就是再次急速上升，再驟然反轉下降，發射出朱雀之火！這終究生效了，讓河童飛船遲滯了半秒鐘。

　　空中失去載具而憤怒的萬千外星人罵咧咧地迅速包圍河童飛傳，砸下武器。要知道外星人的武器五花八門，有狼牙棒、物理學聖劍（翹棍）、音速起子、指揮棒、星際鈾礦開採刀等等，接連不斷的又砸又吼著，怒吼要賠償飛碟。趁此空隙，朱向杉在清空的空域加速駛離已經交通大打結的車禍現場。

＊

　　但在轎子內，伴隨著一連串的翻滾猛升急墜，顧狼院也是撞得七零八落。戴著黑犬面具的神祕男人在翻滾時卻沉穩不動，黏在轎內窗邊的相對位置。頂多顧狼院撞到窗邊時，這男人會主動把要撞到的部分隱藏到虛空之中。

　　所以轎子內就是一頭四處碰撞的狼人和一個莫名穩定的犬面怪人。

　　這一連串的猛力撞擊終於把顧狼院給震醒了，他驚叫連連，想要召喚毫毛化身都來不及，像是一隻被丟進洗衣機旋轉脫水的狗狗，七葷八素的，等朱向杉停下來時，　顧狼院的狼鼻子撞進轎子的角落，摀著鼻子直哀嚎。

　　幸災樂禍的笑聲響起，犬面怪人咯咯咯得笑得挺歡的。

　　「怎麼回事？」顧狼院痛苦叫著，竄向窗邊。「朱向杉你開鳳輦小心點！」

　　犬面怪人也從善如流地消去半個身影，露出懸浮的手機，只剩下一雙腿。但顧狼院沒看到，他有著起床氣，發瘋式地繼續狼嚎道：「你再這樣開鳳輦，我就扣你錢！」

　　「好的，顧先生。」

　　朱向杉表面應道，他貴為台灣朱雀，可是辛辛苦苦地立下汗馬功勞，逃脫難纏的河童飛船，竟還要這樣被說。於是，馬上技術性地跟一台外表嬌媚的飛船發生擦撞。

　　這次顧狼院正對窗口的狼嘴，不巧地黏在隔壁飛船上，狼眼一瞪，飛船的側壁貼了個濃妝豔抹的男子面孔，而顧狼院正巧黏到了這男子面孔的嘴巴。

　　一時太驚訝，顧狼院忘了馬上拔走。但那嘴巴不只是裝飾，飛船上男子面孔的嘴巴用舌頭撬開了顧狼院緊咬的利齒，來了場法式深吻，後來吻到像是要把顧狼院的嘴巴吞下去似的，顧狼院好不容易才把觸手般的舌頭扯開。發現他狼嘴的毛都激烈地被弄禿了。

　　顧狼院是個鐵錚錚的狼人狼子漢，但此刻他卻怔怔地流下眼淚。他，不純潔了。明明鍾情的對象是黑暗公司的周芷若小若若，但不再純潔了。

　　雪上加霜的是，那男子面孔是一副「裂口男」的外觀，滿足的咧嘴一笑，直接嘴巴裂到耳畔，比狼人更像怪物。問了句裂口女經典台詞的變形，「我帥嗎？」

　　顧狼院心若死灰，坐回轎子內，不想回答。但這時轎內還有另個人，只剩下半身顯現的怪人，沒有嘴巴的他透過機廣播悠悠插播了一句 ：「你很醜。」

　　那飛船上的裂口男以為是顧狼院講的，勃然大怒，從飛船邊拿出剪刀，瘋狂喊著「我也讓你一樣醜」，但幸好幻城這種小擦撞大家沒在停車的（除非像剛才的河童飛船引起眾怒），而一船一鳳輦的目的不同，這才讓那裂口男作罷。

　　雖說平安落幕，但顧狼院還哭哭噎噎的，這時候，只有看著手機小若若傳來的訊息來洗滌心靈了。這時候卻看到手機下長了棕色膚色長有腿毛的男性雙腿。

　　「怎麼回事？你是誰？」顧狼院的動作比問話快，先揮手機上半理應有身軀的地方，卻是空的，一揮落空後改揮為刺，刺向視覺可見的那雙腿。

　　但雙腿如幻影般，在顧狼院的狼爪刺來前就消散了。當一切消失後，手機依舊懸浮在半空中，攝影鏡頭咕溜溜轉動著，像是人眼般的直瞧窗外。

　　顧狼院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緒，吸回流出鼻孔的長長鼻涕後，才終於理解那是誰。

　　「賽特大人？」顧狼院嘗試性地叫了一聲，「你剛才是用量子凝聚的技術來到這兒了嗎？」

　　【看來你翻譯隨身碟吸收得不錯，很好。】手機懸浮在半空，但喇叭未運作，話語直通腦袋內部。【不過看窗外景色已經快到了，你問問看朱向杉。】

　　沒錯，此時此刻，經過一番睡眠後，顧狼院奇異地發現自己知道了許多東西，而且身為狼人，他的頭上卻長了有如惡魔般的一雙牛角……啊，不是，是一對翻譯隨身碟。

　　他明白了賽特所說關於阿榴的秘密。根據賽先生區及智慧科技公司在整個幻城的數據蒐集，可以判讀出阿榴是水果軍武公司存亡與否的重要人物，命運之線緊緊糾纏。

　　而身為正義一方的賽特，也給出了水果軍武的發展模型，如果找到阿榴讓水果軍武繼續發展下去的話，那麼，水果軍武就會成為掌控整座幻城的上層集團，並會展開非水果族類的大屠殺。

　　雖然違反商業道德，但看了演算模型（高達百分之兩百的機率），顧狼院能理解賽特的正義。也明白了阿榴這個榴槤精處於多麼關鍵的地位。

　　需要顧狼院手動輸入座標位置，是因為那失蹤的水果精正在科技失效的魔法區域。且若是華生APP自動抓取位置，那麼幻城稅務局就會盯上智慧科技公司了。

　　這年頭，為了重新翻修過賽先生區，賽先生已經挪用智慧科技公司巨額的資金了，萬一被查稅可就繳不出稅款和罰款了。

　　顧狼院接收到這些資訊後，決定站到正義的一方，避免幻城被肥貓大企業水果軍武變成自家的小城市。

　　不過身為成年狼人的顧狼院有點自己的小算盤。當然他的做法會是要拿果神的錢，又能守護「正義」。要怎麼能達成雙贏呢？那就是找到阿榴這個榴槤精後，把他送到果神那，再把座標給華生APP，這樣子，到時候果神大人跟賽特大人兩個高等存在，交給他們自己神仙打神仙。他一個小小狼人也就能得到自己要的歸人藥劑，再安然脫身，完美！

　　不過要完成這件壯舉，需要先找到阿榴。關於阿榴，賽特給的情報僅有阿榴與果神企業的關聯，未提及華生APP下載的廣播節目，也沒有分析可能出現的地點。唯一有可能有地點情報的還是得去星際咖啡這家店去找。

　　所以，他再次喊：「我們要到了嗎，朱向杉？」

　　顧狼院這次學聰明了，不直接對窗外喊，怕朱向衫又來個擦撞事故，若親到人形生物也還好，怕的是下次親到大便獸。他把睡眠復原的一些靈力，灌注在丹田，共鳴出巨大的分貝朗聲問道。

　　「對，顧先生，我們快到了。現在在熒惑街隔壁的歲星街，不過市區太塞，應該還要五分鐘才到。」朱向杉回答的聲音悶悶的，顯然外頭的塞車程度不一般。比沙丁魚罐頭還擠的程度是怎樣？

　　顧狼院偷偷看了看自己的手機，看到時間顯示五點五十分，還好，時間綽綽有餘，還可以聊個天。於是他隨口提到：「對了，賽特大人，你怎麼不再用量子凝聚的方式現身了？」

　　懸浮在空中的手機咕溜溜地轉著攝影鏡頭，彷彿死亡之凝視。顧狼院狼眼努力撐著不閉眼，與攝影鏡頭大眼小眼好一會兒，才接受到賽特的傳音。

　　【因為記憶體容量不夠，你又一直跑到我量子凝聚的身軀上面，這樣我當然無法現身。】

　　「對不起對不起。」顧狼院連聲道歉，連忙躲開轎子內窗邊的位置。

　　黑色犬科生物面具的男人再次凝聚，量子凝聚的外表恰巧把顧狼院的手機包圍起來。這就是賽特，原本的古埃及神明，臉孔的生物學界未有定論。有些人說是豺狼，但或許跟他的兒子阿努比斯的胡狼太像了，也有人說是土豚，總之，尚未確認，但就是一個黑色動物的頭就是了。

　　【你有想轉職嗎？我看偵探好像挺忙又沒什麼錢哪？】

　　「這次果神給了果神令。」

　　【那很不錯啊，不過沒什麼發展性，你要不要等這件事情辦完後就來我們智慧科技公司啊？】

　　「不用了，謝謝。」哎呀，明明只是尬聊，卻要硬扯什麼工作之類的。就算之前不知道，今天經過翻譯隨身碟這樣「雙角」灌入大腦後，顧狼院也知道了智慧科技公司入職的必要條件，那就是「機械化」。顧狼院還沒放棄變回人類，當一個顧家術士的夢想哪。要不然，果神提出交易的價碼是「歸人藥劑」時，他怎麼會那麼心動呢。

　　【變成機器人真的好處多多，就不會像你剛才一下子就累了，可以裝個核融合反應爐，讓你工作效率上升億萬倍呢。你大概可以變成機械狼人之類的。】

　　「賽特大人，」顧狼院決定還是說清楚，「謝謝您的好意，我還是想當生物。準確來說，我想變回人。」

　　【歸人藥劑可不便宜呢，五十億美金是基本喔。】

　　「果神……說了會給我。」

　　【那你還會願意幫我？】黑犬面具的孔洞下的金色眼眸露出懷疑的眼神，【你應該很需要歸人藥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