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AN AN .
首发于微公号【末代诗人的第九个梦】
JO:“你相信神吗?”
——题记
Words are flowing out like endless rain into a paper cup,They slither while they pass, they slip away across the universe
- Across The Universe
似乎从呱呱坠地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意识到自己是个“安定”的人,安定得像一颗白色药丸,静静躺在药盒里,嘴角带着仿佛明了一切的微笑。
虽然有点古怪,但他从未怀疑过自身这种非人般的人格特质。就像他从来不会问是什么,为什么、怎么做,从不为做过的事后悔,从不为选asd择的事纠结,就像一颗掉进水里的白色药丸,静静地消融着。
而他知道,如果可以选择再来一次,他还是会选择像这样风平浪静的生命,顺其自然并随遇而安。或许在潜意识层面,他早就知道无论哪种人生都是一样的,只要放任命运随波逐流,就一定能找到自由和安逸的出口。这并不是钻牛角尖,他只是一直以那样的形式活着,仅此而已。他喜欢跟直觉赛跑,而不是被理性牵着走。
AN AN:“你好,我叫安安。我最喜欢的一首歌,Let It Be。”他的生命注定是一幅宏伟辽阔的蓝图,而他却总是柔顺得仿佛从未存在过,仿佛一切明了一切的神。
小时候,学校的教育一直告诉我们“性格决定命运”,并试图把所有孩子的性格同化成“最适合生存”的一种。而现实却往往背道而驰,总是不动声色地告诫人们因果倒置了。没有什么能和命运作对,命运主宰一切,决定一切,当然也包括性格——这些是Jo第一次聊天时说起的,安安微笑着回应:哦。
他从未也不会去思考这些问题,他可不想让上帝发笑。漠漠红尘中,他只是一介可有可无的凡人,如落英般随风飘零,似浮萍般聚散随缘……这是安安一贯的自我认同。
He's a real nowhere Man,
Sitting in his nowhere land,
Making all his nowhere plansfor nobody.
- Nowhere Man
除了永远挂在嘴角的那一抹仿佛参透一切的微笑,安安的读心术和超意识直觉也是与生俱来的存在。他总是能看到下一秒发生的一切,和这一秒眼前的这个人所想到的一切。但他只会理所当然地认为他的存在形式只是执行任务的机器人,只负责精确地作出命定的反映。
他似乎能够凌驾命运,只要他想得到,就一定能做得到。他的左脑能直接解析他看到的人心里在想什么,公交车上一个物色行窃目标的小偷,人潮中一个想要自杀的抑郁症患者,这些甚至连眼睛都不用直视就能了然于心。可惜,这些高超的特异功能将不会得到应用,安安从未让任何人知道他能知道这些。
并不是漠视一切,只是他习惯于把自己当作和世界无关的局外人,习惯以悄无声息的资态从形形色色的风景旁走过,带着明了一切的从容微笑。他很明白一切事物命定的合理性,都按照因果关系的齿轮有条不紊的运行。即使现在他突然死去,那也无可厚非,生命本来就隶属于大自然,而非生命体自身所拥有——生命即生命体本身的限制,只要是生命就是困兽,即便是全能如神的人类,亦不例外——既然本来就不属于自己,那又有什么可执着的?
是的,安安从未惧怕过死亡。
Jo: 你相信神吗?
以Jo闪烁着人性光辉的视角来看,一个连死亡恐惧都未有过的人类,一定有着某种强大的力量支撑,比如宗教信仰。然而安安的回答却令他相信,安安生来就是为了与神对峙的,如果神真的存在的话。
AN AN: 人不就是一种神吗?我们每个人都是主宰自己世界的唯一的神。
那一年,安安九岁。
Pools of sorrow, waves of joy are drifting through my open mind,Possessing and caressing me.
- Across The Universe
一九九〇年四月,一个樱花如雨的时节,安安出生在日本东京新宿区。可之后不久母亲就带着他和两岁的安娜回到中国,从此再没回去过。母亲安妮是一位知名作家,安娜是安安同母异父的姐姐。
五年后,常年醉心于写作而饮食不规律的安妮被确诊胃癌晚期。不久母亲病逝后,留下一摞子保险单和一笔积蓄,并在遗书中注明为了纪念前夫希望安安改名为安纪元。从此5岁的安安和7岁的安娜由外公外婆抚养。
关于上一代人的风花雪月,很多已无从证实和了解。听姐姐说安安的父亲是个日本商人,曾与母亲有段纠葛缱绻的爱情。这些都无法考证,但在母亲那些完成或未完成的小说中却历历可见。
Let it be, let it be.Let it be, let it be.There will be an answer, let it be.
- Let It Be
1997年夏天,安安和姐姐收拾房间时,在床底发现了一个装着书和唱片的纸板箱。外婆告诉他们这些都是母亲生前的收藏。安安从箱子里拿出了一张蓝色封套的唱片,封面是四个披头散发的男人,从回廊拐角处向下俯瞰的姿势。打开唱片的内页时,安安忍俊不禁:完全相同的地点、人物和角度,却是四朵朝气蓬勃的小蘑菇头,画面洋溢着灿烂的金色,只因前后时差相隔八年。姐姐告诉他,这是日文版披头士乐队《1962-1970》精选辑,又名“红蓝专辑”。在专辑扉页空白处写着一行娟秀的日文:时间的秘密。
晚饭后,安安拿出这张专辑里的CD放进客厅电视机下的VCD机里,按下播放键。Nothing's gonna change my world, nothing's gonna change my world……Lennon平和安详的声音从音箱传出,如雪花般散落在肩膀上。安安闭上眼睛,陶醉地转着圈子……
Get back, get back. Back to where you once belonged
Get back, get back. Back to where you once belonged
Get back Jojo.
- Get Back
Jo是安安结识多年的网友。
有天安安正在电脑前浏览beatles的日文BBS,在关掉所有网页后忽然又弹出了一个框框,只有中间黑底反白的一行字“ROC'S EGG”,点击后页面变成一个对话框,然后出现了一行署名为“Jo”用英语发送消息:“你好,AN AN!行星地球的孩子向你问好:)”
他们就这样结识,并一直在互联网上用英语交流,从来没有在现实生活中见过面,也从来没有这个念头。
Jo没有透露过自己的年龄,但从言语中流露出的自傲和主观的语气,可见他应该也是个少年。他们的畅聊没有时间制约,随时开始,随时中断或继续。Jo是个年轻的哲学天才,他快速地思考,对于一切世界与存在的问题都有自己的论述。他说:“死其实是生的另一种状态,而人类的灵魂则只能以永生的状态存在,否则一切现象都将不成立,一切运动都不过是幻觉;我们所感知的现在、过去,对自由意志的信仰等等莫不如此;生命与意识本身也是一种幻觉……”他的话语常令安安想到《Across The Universe》里那句梵语,Jai guru deva om!
Floating down the stream of time, of life to life with meMakes no difference where you are or where you'd like to be.
- It's All Too Much
Jo:人永远无法获得纯粹的自由,因为人不是神。
“已知的万物只遵循因果关系发展变化着,因而人类的一切行为都是被动的。思考亦是也不例外,因为思考亦是一种行为。在你的主观能动性作出下一个抉择前逻辑的齿轮早已安排好这样的结局了。答案和问题同时存在……”
“如此看来,坚信宿命论才是唯一正确的信仰咯?”安安心血来潮在键盘上打几个字母,插入到对话框中滔滔不绝的哲学演说。
“嗯,当然,认为自己是神的人也可以自创教派去供人膜拜!我一定第一个报名成为忠实信徒~”Jo似乎是个小孩,有时又像个高深的得道者。但这个是男是女都是未知的虚拟世界存在体,或许就是安安唯一的朋友。
小时候,当别的孩子还在伊呀学语、哄抢玩具时,安安却总是寂静地坐在某个角落,像蜡像般,一直端详着手中捧着的红苹果,面带是标志性的、明了一切的眼神和微笑。这种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安静状态常令周围的大人不寒而栗,大人们都不喜欢有个性的小孩。
上幼儿园时老师判断他有智力缺陷和语言障碍;读小学时他被指为有自闭症和抑郁倾向;念初中时的班主任一脸惊慌地跑到外婆面前:“这……这孩子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可最大的问题是,安安的学习成绩一直很优秀,虽然上课被老师叫到时,他从来只微笑低头沉默地站着,从来不回答问题。直到初二的暑假,安安以国际奥数竞赛一等奖获得者的资历报考市重点高中入学考试,而后,15岁的安安直接从初二学生跳级到高三应届毕业生,和姐姐同在一个年级。这时就再也没有老师质疑他脑袋的问题了。
可这一切,安安根本没在乎过。就像没有一件事是与他有关的。Jo说“当你进入人生某一阶段,说不出是变得丰富了还是狭隘了时,你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安安显然无法感同身受。
There's nothing you can know that isn't known
Nothing you can see that isn't shown
There's nowhere you can be that isn't where you're meant to be
It's easy
- All You Need Is Love
成长的过程如同在冰天雪地里延烧的地下火,无声无息中让一切面目全非,静谧而激烈。时光荏苒,对于安安来说,内在的自我未有丝毫蜕变。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只要顺其自然并随遇而安就会永远安全……
但,如果人生不会改变,存在还会有意义吗?不会的。青春期就是最残酷的证据。
进入高三后,因重点班、倍优班名额饱和,作为插校生的安安被分到一个普通班里。
他的名字叫阎天,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一个相貌俊朗、笑容迷人、运动神经发达的男生,跟女生说话时的声音总是温和而略带羞涩。在高三的教室,通常坐在后排的是班里成绩垫底、上课爱讲话的调皮男生,阎天虽然成绩没少垫底,但上课很少讲话,他不喜欢打扰想学习的同学学习。
秋日午后的阳光晒在身上有种懒洋洋的惬意,像独自品味一杯香醇的咖啡。放学后,学校的操场零落着嬉戏玩耍的学生,过道旁的篮球场男生们正痛快淋漓地奔跑。
安安从过道旁徜徉而过,抬头看着很蓝的天空中,白云也在优雅地彳亍……
忽然一只篮球朝安安头部的方向飞了出去,伴随着几许沉闷的呼喊。就在篮球与安安后脑勺碰撞的前0.5秒,半空中伸出一只厚实的手掌准确无误地扣住篮球,球在空中公转出一个如同彗星公转轨道的半月弧后,随着球员空中转体360度单手运球。此时安安刚好回过头来,阎天同学拍着球对他灿烂地笑着,几滴豆大的汗珠从他眉宇间洒落,在阳光下晶莹剔透地闪耀……随即他又投入到激烈的球局中,仿佛这个小插曲并有没发生过。
但安安忽然觉得,那一刻,那个男孩的笑容就像个孩子,于是他也不由自主的笑了。
那天,安安体会到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大脑被注入一种激素,致使体内发生剧烈的生化反映。十五年来从未有过的感觉。
Ooh I need your love babe,Guess you know it's true.
Hope you need my love babe,Just like I need you.
Hold me, love me, hold me, love me.
Ain't got nothin' but love babe,Eight days a week.
- Eight Days A Week
安安的家座落在一片密密麻麻的弄堂里,学校离家不远,五分钟路程,但每天回家都要绕过迂回曲折的巷弄,感觉就像在迷宫里穿行,走着走着忽然用钥匙打开一堵墙钻进去。
一天放学回家,僻静的巷口两个小混混在晃荡着聊天,一边贼眉鼠眼地打量经过的人,安安低着头从他们中间走过。最近学校盛传附近时有不良少年行敲诈勒索之事。
果然,两个小混混蹑手蹑脚地跟了过来,在一截偏僻的巷子里截拦住安安:“囝,钞票给俺掰出!(俚语)”
完了,这下要在家门口被打劫了!安安这样想着,同时觉知到前面拐角处有人,遂一蹬脚试图冲过去,却被两个混混敏捷地拦住:“妈的,想跑啊你!”边说边开妈用力推搡……
“放开他!”阎天高大的身影从下个岔口出现,两个小混混面面相觑,愣了两秋钟,第三秒迅速像两只老鼠一样灰溜溜地跑了……
“噗嗤——”安安不禁哑然失笑。
“笑啥?”阎天问。
“只是觉得,那两个打劫的很不专业啊~”
“哦, 呵。”阎天也干笑了一声,“你家住哪里,我把你送回家吧,”然后环顾四周,“免得他们再跟过来。”
阎天走路时微低着头,表情酷酷的,似乎有些生怯。
“对了,你怎么会来这里呢?” 安安问。
“噢,我家也住在这一带。”
“哦……”同生活在一片迷宫里,素昧平生也不足为奇。
“对了,你好像叫安……”
“安纪元,”安安在一扇门前停下,“我家就在这里。”
“哦……以后回家要小心点,像你这样文弱的学生很容易被混混盯上的。” 阎天拍拍他肩膀说。
“嗯,谢谢你了。”
“没事的,再见。”
“再见。”
回到房间后安安看了看镜子,第一次发现自己确实很瘦小,皮肤白皙,刘海浓密的遮住眼睛,远看容易被误认为女孩子。
Oh yeah, I'll tell you something, I think you'll understand,
When I'll say that something, I want to hold your hand,
I want to hold your hand, I want to hold your hand.
- I Want To Hold Your Hand
那天之后,阎天中午经常到安安家午休,然后结伴去教室上课。姐姐是住校生,家里平时只有安安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阎天对外公外婆很有礼貌,所以他们也很欢迎他来,会洗好水果端给他。阎天在安安的房间看电视、玩电脑,有时也会听听音乐、看看书,常常看着看着就拿着书本睡着。他说红蓝专辑里他最喜欢的是《Here Come The Sun》,安安微笑着点头。
他看得出阎天是个害怕孤独的人。每天放学后他总跟一大帮男生一起走。他和那些男生一起抽烟、赌博,一起打架受处分,但跟安安在一起时,他总是很温柔,眼神纯净,笑容像孩提般无邪。安安知道,他的本质一直很善良,只是生在了一个肮脏的地方,就像废墟里的染着尘霾的花朵。
Little darling, it's been a long cold lonely winterLittle darling, it feels like years since it's been hereHere comes the sun, here comes the sunand I say it's all right.
- Here Comes The Sun
周六的下午,阎天在房间里用随身听CD机听音乐,安安在书桌上做习题。突然停电了,房间里只有一个窗户。阎天敞开窗户,倚靠在窗台上,百无聊赖地点了支烟。
昏暗的房间里阎天的身影逆着光,看不清表情,只有嘴边的星火随着呼吸忽暗忽明。“现在几点了?”安安放下笔,看了看失去灯光而显得落漠的房间。“四点多吧,”阎天说。窗外微风习习,从窗台的方向可以望见房屋和学校背面依附的山丘,和山上连绵起伏的梯田。
“不如,我们去爬山吧!”
“爬山?!”
“对,学校后面那座山。”
“现在?”
那天安安忽然心血来潮,想到学校后山面那座小山丘的顶上看看。
三月份的大地历经整个冬季的休眠,万物都散发着苏醒的气息。 登山并没有想象中的累,安安和阎天拾级而上,渐渐加快脚步,而后像两个孩子般追逐着……夕阳逐渐将天地染成橘红色,山顶上没有人,两个孩子喘着粗气,开始无忧无虑的大笑、大叫着,站在山顶鸟瞰脚下的城市沉浸在落日余晖里,还有和阎天寄居的那座迷宫,亦淹没其中。
“我们……现在很自由吗?”安安看着远方,忽然这样问道。
阎天看了看他清澈的眼神,认真地点了点头。
“可为什么……”——阎天手表上的闹钟响了……“可是为什么我还是觉得被什么束缚着呢?……”——这是平日下午放学的时间……“是不是人类永远只能这么渺小,只能被命运牵着走,只能面对无可奈何的结局,难道这就叫做自由吗?”看着渐渐昏黄的天空,夕阳忽然变得如此衰败,而安安变得像小孩一样不知所措的表情,阎天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手表上的闹钟还在响着……两个人沉默地站着,时间如脚下穿过城际的运河,近看湍急的那一截此刻也无声息流淌着。
许久,阎天忽然用力朝着夕阳的方向大喊,声嘶力竭地喊着。安安也跟着嘶喊着,然后,两个孩子站在山顶痛快地宣泄,最后笑成一团,活像两个傻子……
I give her all my love, That's all i do, And if you saw my love, You'd love her tooI love her.
- And I Love Her
AN AN:转眼高考过去了,高三结束了,我们毕业了。那年我如愿考上中科院,姐姐收到了日本国立医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我们都显得理所当然。阎天也理所当然没考上大学。我们每个人都在属于自己的命运轨迹上踽踽独行,只是轨迹偶尔重合在一起,于是看起来似乎就不孤独了。
高考过后的阎天隔三差五地出现在各种饭局、酒吧和夜店,和大部分教室后排的男生一样。有时阎天也会出现在高速路上,和一票子的狐朋狗友驾着有低音泡的重型摩托,成群结队地呼啸而过,像一群脱缰的野狗……
阎天还是会时不时地到安安家去玩,只是空气中逐渐浸入了某种悲哀的氛围,就像一团掉进水里的纸,无声无息地消融着。阎天说他不会再继续读书了,打算找份工作养家糊口。他的命运将和每一个在街头叫嚣的不良少年一样,在社会的底层扮演他们卑微的角色。尽管他与别人不同,他有颗善良的心,或者说高贵的灵魂。可是,谁在乎呢?社会需要的只是你作为工具的属性。或者,若干年后,他会变得跟所有人一样,表情冷漠,眼神浑浊,笑容猥琐……那也将会是理所当然。
如果真的这样,那就好好珍惜此刻,让相聚的时间再延长一些吧!
那天傍晚,该回家了,安安把阎天送到楼下门口。风卷起路上的纸屑,在墙角打转,虽是夏至,小巷弄却显得萧瑟如秋天。
“阎天……”安安忽然叫住他,声音很轻,他还是听到了。
“怎么了?”阎天回过头,疑惑地看着他,眼神如孩子般纯净透明。
“你可以……抱我一下吗?”安安认真的说,时间仿佛在剧烈演化,演化成凝固状态。
阎天只是停顿了片刻,展露出熟悉的灿烂笑容,从容的走过来。安安闭上眼,一股熟悉温暖将他轻轻包围,那一刻,像一生一样漫长,仿佛全世界都是光明的……
“傻瓜,别想太多了!”阎天轻拍他的后脑勺,转身离开,走的时候还摇了摇头。安安知道他心里想的是“怎么这么像女孩子”,但他没有察觉背对着他的人,已潸然泪下…...
Ah, look at all the lonely people...Ah, look at all the lonely people...
- Eleanor Rigby
那天的天气一直阴沉压抑,黑云密布得让人喘不过气,雷声轰鸣却始终不下雨。
安安忽然感到无可遏制的烦躁,他在CD机里循环播放着《Eleanor Rigby》,把音量调到最大,时而随音乐狂舞,时而把头埋进枕头一动不动。
夜幕降临的瞬间,姐姐破门而入,看见蜷缩在床的安安,顿了一下,说:“那位叫阎天的你的同学……他出事了……”
黑暗中,两行晶莹的液体划过一张清秀的脸……
自那天阎天醉酒飙车、在城际公路上与大货车迎面相撞、致颅内出血当场死亡后的第二日,平日萧索的巷子里延伸出一条长长的花圈,黄色和白色的花瓣洒落一地,蜿蜒逶迤,好像迷宫里的路标,在指引着回家的路……
从那时起,安安感到自身某一部分被永远抽离了,又似乎回归到某种久违的自我。他又变得不去思考为什么,不再迷茫,不为任何物象所囿。他知道,就在不远的地方有一扇门,只要推进去就可以永远安全,永远没有伤害……
Though i know i'll never lose affectionFor people and things that went beforeI know i'll often stop and think about themIn my life i love you moreIn my life i love you more.
- In My Life
2046年,一个梦想照进现实的年代。科技更新的速度以秒计数……“人类长生不老的神话将不再是梦!!!”
——合众社
“1月,世界著名科学家安纪元对外宣布,经过几余年的不懈努力与探索,他所在的课题组终于破解了让人类得以永生的秘诀所在!!!缘起是早在十年前课题组研发的新材料——“安氏海绵体”,那是一块由类神经纤维材料制成、永不腐坏的苹果大小的红色球体,它的伟大意义在于,它能通过基因重组手术移载人脑活动的全部意识和记忆,也就是“灵魂”!只要将其安装到特制的机器人躯体里,即可让海绵体盛载者的生命在机械的躯壳中得以延续。由于取消了新陈代谢机制、程序性衰老等等生物性,人的生命将被无限的延伸,直至——永生!预计第一例海绵体记忆移植手术将在4月份举行……”
——美联社
“4月,以创始人安纪元名字命名的世界上第一款机器人躯体AN-Century横空出世!与著名医学家姐姐安娜合作的海绵体记忆移植手术随即进行,据称接受手术的志愿者是一名被中国司法机关判处终生监禁的政治罪犯。
——法新社
“4月,人-神经海绵体-机躯意识移植手术取得圆满成功!接受手术的志愿者在换上AN-Century后非常健康,神志清晰地描述术后的感觉,并愉快地表示机器人躯体性能极其良好,非常舒适。经检测志愿者的生命熵始终为负。至此,人类长生不老的传说已经成为现实!”
——合众社
“世界俨然变成了一座大花园 !”——路透社“不要说明天会更好,这已经是最美好的了!”
——合众社
“不要说明天会更好,这已经是最美好的了!”
——合众社
“5月,全世界70多个国家和地区已向联合国提交申请归并为中华人民共和国,世界将提前进入共产主义。以AN-Century 机器人躯体为载体的新人类将成为世界的主人翁。”
——新华社
“7月,世界著名科学家安纪元宣布退出科学界,不再从事科研工作。10月份的诺贝尔奖将由国家科学院代领。”
——新华社
在外人眼里他是一个柔顺的像水一样的男人,从不对命运有一丝挣扎,也不会被命运所桎梏。但他一直都是原来的安安,从有意识起从来没变过……
——《时代周刊》
……
退休后的安安移居到了晴海平原的海滨别墅区。当他在月球傍晚的苍穹下,望着一轮蓝色地球自海平面徐徐上升,寂静地旋转着时,他忽然明白,原来命运可以像傀儡一样摆布人类的躯壳,却无法对人的意志产生丝毫影响,看似万能的神其实能掌控的也仅仅是对人来说不重要的部分,人类还是拥有了对自我的最终操纵权。至此,每个人都是主宰自己世界的神!
Jo: 人活着就是一种病,健康的状态应该叫作“神”。
Jo:你相信神吗?
安安从容地笑了。他想,神在2005年的夏天就已经幻灭在时代的洪流里了……Jo说得对,灵魂本该永生,就像Beatles虽已不复存在,却可以在一张张唱片中使精神得以延续。
AN AN:神会感到寂寞吗?
“以电脑程序的形式一直存在下去,偶尔应该也会为存在的孤独而失落,对吧,艾伦·麦席森·图灵?” 安安转过身,随手拿起水果篮子里的一个苹果,咬下一口说。
空间显示器上的信息迟疑了一会儿,露出一个微笑的表情符号“:)”
Jo:不会的,只有人才会感到寂寞。这是当我还是人类的时候,悟出的真理。神创造了存在并赋予了存在意义,所以神不会感到存在的荒诞。当你成为我之后,你就会明白的。
银色的沙滩旁,夕阳在人造海洋与大气层间滑落,殷红的大地瞬间转为湛蓝,如同一场华丽庄重的仪式……
尾声
有谁还会记得,头顶上方那颗蓝色星球上,曾寄生着一些茂密繁盛的东西,它的名字叫“青春”? 那个遥远的星球上,曾支撑着有一座小小的迷宫,困住两个少年敏感的心绪呢,有谁还记得吗?
那个懵懂的夏天,那条逶迤蜿蜒的小巷,是否还看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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