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從貴州拐來的女孩

昨天在《3個表姨，1個代課老師，3個來自他鄉的女人，2個姐姐》中，我講了1個從貴州被拐賣到我老家的女孩，今天打電話跟母親進一步詢問，才知道那其實是兩個女孩，被我記混了。

這兩個貴州女孩的故事是這樣的：

第1個女孩，是我家附近一個幾十年前被拐賣到貴州的女人婆家的親戚，那個女人將她“介紹”給我家鄰居的親戚，被賣到這邊來之後，她一直沒有生孩子。

於是她的丈夫就經常打罵她，跟她說：我買你就是為了生小孩，你生不出來，我買你來做什麼？！

她跟我母親同姓，孤立無援的她，就管我母親叫姐姐，有時會找我母親訴訴苦。所以我母親知道她挨打受罵的事情。

後來她丈夫到鄰縣打工，帶她去給工人們做飯。有一次，他老公跟工友打牌打輸了，就拿她抵債，把她送給贏家。想必那個贏家也不是什麼正經人，第二天一大早起來做飯的時候，她就找機會逃跑了。

過了一段時間，她丈夫打聽到她在什麼地方，就找了幾個當基層幹部的親戚，到那裡去抓她。

一看丈夫帶了這麼多人抓她，她沒有辦法，只好假意順從，說：好吧，我跟你們回去。

然後他們走到一個廁所附近，她說要去上廁所。

抓她的幾個人都是男的，只好讓她獨自去上廁所。

他們在外面等了很久，她都沒從廁所裡出來。他們覺得不對勁兒，過去一看，才發現那個廁所裡面有個洞，她早就從那個洞鑽出去逃跑了。

從那以後，她就音信兩無了。

第2個女孩，是第1個女孩娘家嫂子的妹妹。

她的父母重男輕女，為了要個兒子，生了一大堆女孩，養不了那麼多，就把她送給另一戶人家。這另一戶人家本來是有孩子的，但孩子總是養不大就夭折了，就想領養她來解解晦氣。養父母對她並不好，都沒讓她上學，完全是把她當作僕人對待。

當她十五六歲的時候，就被第1個女孩的老公，夥同她老家的親戚熟人，用甜言蜜語把她哄騙“介紹”到我們村，一開始想把她賣給我鄰居家的老三做老婆。

這個鄰居有弟兄三個，只有老大正式結婚，老二到四五十歲進城裡打工時，認識了一個命運淒慘的女人——她的丈夫是個地痞流氓，經常虐待她，她想離婚，他老公就威脅要殺了她全家，於是她就帶著女兒偷偷跑出來打工——她看老二忠厚老實，就跟他好上了，並和他生了個孩子。但因為她一直不敢跟那個地痞流氓離婚，這個孩子是非婚生，懷上後被村裡人舉報，差點被拉去打掉，是村幹部私下里通風報信，老二才把她藏起來，偷偷生下了孩子。

鄰居家的老三應該是1960年代出生的，一直都沒結婚，也沒正經工作，就在老家做點農活兒，偶爾打打零工掙幾個錢。他親戚給他拐來這個貴州女孩後，女孩老家的人販子索要身價5000元——在世紀之交，這是一大筆錢——而老三沒有錢，到處找人借，仍然湊不出5000塊錢。

那時候，這個貴州女孩就住在鄰居老三家，又瘦又黑，身上長滿了虱子。我母親看她可憐——或許是想起我小時候身上長滿虱子的樣子——才用藥把她身上的虱子除掉，還給她好好梳上了頭髮。

恰好我們的另一個鄰居娘家有個侄子——他比我大幾歲，應該是生於1970年代初，現在回老家碰到他，他還會笑著跟我說，他是看著我長大的——因智力遲鈍打光棍，過了沒多久，就把她“介紹”過去了。那家人經濟上稍微寬裕一些，給了人販子7000塊錢，把她買了下來。

她被拐賣這件事，她的養父母甚至親生父母應該都是知情的，可能還從人販子手上收了錢。

她被買過去沒幾年，就給那家人生了個兒子。因此那家人對她还好，有時連衣服都是她婆婆幫她洗。

到了前幾年，她老家那邊開發房地產，征地拆遷，家裡一下子有錢了。老家的父母或養父母就託人帶信叫她回去看看。她怨恨親人當初狠心對她，不願回去。

後來婆家的人還是決定帶她回一趟娘家。因為她丈夫有點傻，就由我鄰居（她丈夫的姑姑）那個見多識廣的兒子帶上幾個親戚跟她一同回去。

到了她娘家，我鄰居的兒子看到人家住在寬敞的拆遷安置房裡，也很有錢，擔心她娘家要把她留在那邊，不讓她回婆家，吃過午飯，都不敢過夜，就找了個藉口，趕緊領著她回來了。

被拐到我老家那邊二十來年了，她就回過娘家一次。就像我那個被拐到江西去的表姨一樣，她始終無法與娘家建立起正常的親戚關係：一半是因為她同娘家人沒什麼感情，一半是因為，她在婆家這邊並沒有真正的人身自由。

連人身自由都沒有的人，怎麼可能有所謂的“生育自由權”呢。

跟底層這些被拐賣或變相販賣的女性相比，那個炫耀自己嫁了老外、擁有“生育自由權”的上海精英女性，的確是個“rarity”。

但跟很多底層女性一樣，上海精英女性依然要通過嫁人來改變自己的命運。從這個意義上說，她和她們並沒有多大差別，說白了，都是用子宮用身體去換戶籍或國籍。

不改變底層女性被歧視被虐待被販賣的命運，精英女性們炫耀的“生育權”，對她們來說，就是且只是人身枷鎖。枷鎖和金項鏈的區別，不過如此罷了。妳不能因為自己願意戴金項鏈，就認為那些被禁止戴鐵項鏈的人，被剝奪了“戴鏈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