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際之國的闖關者》當遊戲比生命本身更嚴肅,還算遊戲嗎?

John Hu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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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不允許假如,但出錯亦不至於不能修正。《今》的遊戲設定,一局定生死,參賽者對岸回頭之際,正是人頭落地之時。當遊戲比生命本身更嚴肅,還算是遊戲嗎?

原文刊於哲學新媒體

今際之國的闖關者》(Alice in the borderland) 改篇自同名漫畫,講述一事無成的高中生有栖良平,與好友一同墮進「今際之國」的世界中。在原來的世界,人生苦悶,做甚麼事都提不起勁,進入了今際之國後,他不再像以往揮霍人生。在這國度中,他們要透過小遊戲的方式,為自己續命。只要勝出,參賽者會獲得一張噗克牌,牌上的數字為持牌人可存活的日數,亦即為他們的「簽證」。假若落敗,或簽證過期,便會即時遭天上的鐳射射死。

現實中做了抉擇,覆水難收。對的、錯的,已成定局。犯錯的痕跡抹不走,回頭是岸的機會倒是有。生命不允許假如,但出錯亦不至於不能修正。《今》的遊戲設定,一局定生死,參賽者對岸回頭之際,正是人頭落地之時。當遊戲比生命本身更嚴肅,還算是遊戲嗎?回答這問題,要從史鐵凡‧休維爾的著作《什麼是遊戲》入手。

遊戲的基本面貌

甚麼是遊戲?遊戲是個封閉、需要行動的結構,一個由規則築起的脈絡。規則賦予遊戲的輪廓,需要由戲子(素材) 構成。何謂「戲子」 1? 以足球比賽為例,足球、球門成為了戲子。足球的使用皆由規則所定義,由於規則只允許用腳踢,賦予了足球比賽的輪廓。有了規則,有了戲子,但漫無目的地踢足球,也令遊戲失去其意義。遊戲中還需要一個明確的勝負條件,也就是使用戲子的目的是為何。球不但要只能用腳踢,還要踢進對方的球門才能得分。戲子離開了遊戲的脈絡,便失去了意義。

休維爾在書中極力區分,甚麼是遊戲,以及甚麼被看作是遊戲。「看作是」遊戲,首先蘊含了它不是遊戲的前設。既然不是遊戲,為何看作成遊戲呢?單從結構來說,遊戲需藉手段來達成目標;它是一項實踐2。只從這些元素來說,有不少活動也能當作遊戲。

以戲劇為例,它與遊戲十分相似。它們皆有一套內在秩序,定義了人該如何行動。玩家與演員被放進結構中行動,各自需扮演不同的角色,朝目標前進。但遊戲之所以為遊戲,皆因它充滿出錯的可能(失敗挑撥因子) 3:打噗克牌不會事前知道手執哪些牌,玩家需按抽到的牌來組合;足球比賽中,不會預先知道比賽的賽局(內定的賽局例外),天氣、體能、球員將機會轉化為入球的能力、戰術的有效性、球證的判斷等一籃子因素影響著賽果。而演員只需按著劇本發展前進,實踐故事的劇情。遊戲不只封閉、需要行動的結構,結果上並不如戲劇般早已決定。規則、戲子的使用、運氣、選擇等因素,界定了遊戲的基本面貌。

遊戲的哲學價值

這也進入休維爾書中的核心:這個區分有何哲學價值

休維爾的《甚麼是遊戲》


《什麼是遊戲》的提問,「如一塊鏡子4」照出了一些現實遭人忽視的面向:現實的不可逆轉性,及生命的嚴肅。就現實作為遊戲的對立面而言,不管在遊戲中輸或贏,抉擇如何高明不智,仍可在下一局翻盤;但現實中一旦作出抉擇,便沒有逆轉的餘地,後果亦只能照單全收。簡單來說,遊戲能反照出現實的沉重。對今際之國的參與者來說,「遊戲」即現實。它有規則、目標、抉擇、運氣等元素,但因缺乏可逆轉性而沉重得多。

在今際之國中,參與者不能選擇「遊戲」的難度,要從各種懸命一線的情境中掙脫,他們的抉擇必須準確無誤。生死全憑運氣主宰,箇中展示的絕對性,參賽者需要認真對待。從休維爾的提問中,「玩」成為了遊戲與看成遊戲的劃分。活動能夠以玩進行的話,大多不嚴肅,皆因可被逆轉,不會動搖到生命;看成遊戲的活動,都不是玩,多少具有絕對性,不兒嬉的活動。今際之國屬於後者。

今際之國作為一面鏡子

既然「現實」如此荒誕,這一局合力闖關,下一局則要互相撕殺,為何不直接自殺,逃離荒誕?今際之國借競賽的形式,點出「玩」的態度:把人生看成一場賽局時,到底在玩甚麼?我們可以藉著已故的哲學教授詹姆斯.卡斯 (James Carse) 的著作《有限賽局與無限賽局》(Finite and Infinite Games) 從中探索。

《有限賽局與無限賽局》原著


賽局,可分為「有限」(finite play) 「無限」(infinite play) 兩種。有限賽局,以取勝為目標,無限賽局則以持續進行 (keep the game alive) 為導向。在有限賽局中,輸贏高於一切,如何最有效率地勝出成為關鍵。

在這類賽局中,最頂尖的玩家都是如象棋玩家般,能預視緊接三步後的棋局將如何發展的超級玩家 (Master Player)5。他們要做的,是有效率地闖關。勝負條件的清楚列明,達成條件的手段亦被演練示範多次,行動者的行動遵循一定規律發生,抉擇往往是千篇一律,逐漸淪為劇本中的行為。封閉性、確定性、一切都受控制下進行,恰恰是有限賽局的特點。至於無限賽局,則是具開放、無限、不確定性。輸贏並非一切,製造可能性才是。無限賽局指的,是生命本身。

卡斯把生命中的活動及生命本身,引入有限及無限之間的框架,志在說明不管進行何種活動,成敗得失的框架,限制了人的視野。生命中,存在著形形色色的有限賽局:學業、談戀愛、社會上的爭名奪利等。這些賽局一旦目標達成,便隨即告終。在有限賽局中,人少不免要穿上戲服扮演某種角色,正因為輸贏高於一切,人才會按著社會設下的劇本 (established script) 的發展 6, 忘我演出,以求在角色扮演的競賽中脫穎而出。

以父母一角為例,供書教學無疑是父母親的職責,但當子女成材卻成了衡量父母最佳與否的標準時,也墮進了一個僵化的有限思維中。有限思維主導下,行動者不管戲服的尺準是否合適,只懂一味迎合,把自己塞進一系列角色的要求,把戲服穿得龍腫笨拙;父母會拔苗助長,嚴格要求子女的學業必須超凡,務求展示自己正在將角色演好,亦反過來影響與子女的關係。

卡斯不是要否定將角色演好,但比起能否演好角色,他更關注將角色妥當扮演的同時,能否也將自己從角色中抽離7,並進行反思,子女成材以外是否有別的可能性,走出僵化。比起強逼自己穿上不合身的戲服,抱著無限思維的行動者更懂將戲服裁剪至合身為止。

主角有栖良平在現實中經常被拿來與弟弟比較,正因為他不夠出類拔萃,不符合作為教育委員會成員的兒子應有的表現。家人對他投下的目光,讓他永遠只活在弟弟的陰影下;在有限賽局中,有栖早已不能翻身。一方面他討厭別人給他不合身的戲服,同時他亦認定自己非穿不可,只是自己不想穿而已。因此,才會渴望投入一個陌生的國度,重新開始。

卡斯說,抱著有限思維行事,注定只能在邊界內活動(按步就班地追逐成功)。相反,無限賽局具開放、無限、不確定性。無限賽局的思維,就是懂得不以利害得失計算,敢於與邊界(社會設下的賽局規則)周旋,不對角色要求完全妥協,甚至主動改動邊界,為自己製造可能性8

今際之國的賽局的設定,改變了有栖的視域 (horizon)。今際之國彷如一塊生命的鏡子:沒有階級、經濟、成績的重壓,失去了穿上戲服的需要,生命頓時赤裸至極。眾人(包括有栖)不得不在這荒誕規則找到存活下去的理由。運氣主宰下,逼使各種無奈虐人的抉擇出現,反覆考驗玩家的生存意志。在堅持與放棄的擺度下,各人的體驗,比自己原來的世界更要強烈。

嚴苛的生存條件面前,有人放棄生存、有人奮勇存活、有人甚至從混沌中覺醒,意識到一些比生命更重要的事情,為之犠牲。每位參賽者的覺悟,則留待諸位自行發掘。重點是,今際之國之旅,在生死的前提下,卸下一切社會加諸的戲服,逼令參賽者赤條條地面對自己,將生命中重要的事情重新排序,打開個人的一些缺口,為成長/改變帶來一點可能性。有栖正在這前提下,走出自己的自卑,慢慢在賽局中找到自己的價值。

今際之國雖為賽局,但它返璞歸真,發揮鏡子的作用;放大現實的殘酷的同時,將一切社會期望及標籤篩走,盡顯生命的嚴肅,反覆拷問參賽者,你是為何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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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hn Hui90後港仔,文字工作者,哲學愛好者,現正為哲學新媒體撰寫專欄。熱愛分享、評論好書及電影,偶爾會寫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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