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书——第三天

第三天
寫一個你想逃離家裡，又或是想要回到家人身邊的時刻。

虽然南京依然是目前去过的所有地方中我认为最好的城市，但是我依然觉得并没有太多想回去的情感和渴望。对我来说，我的成长过程是一个不仅仅是地理也是心理意义上的离家。小时候我对所有家人都有大量的爱，并且也从不掩饰这一点。就算和家里人短暂分离，我也会一直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嘴里喊着他们的名字，路上注意之类的话，好像每次分别的都是永别一样，每次离开才能让我感受到和他们的紧密连接。与其说是想要回到家人身边，不如说是想让家人回到我身边，我就像一条有分离焦虑的狗。每次离别的感觉就像我小时候第一次从妈妈嘴里听到“死亡”这个词一样。

现在回想起来这段时期是和我们家的第一个住所联系在一起的。2000年左右，我的父母生活条件很一般，他们没有自己的婚房，租住在一个两室的房子里，全家人挤在一张床上。而我的爷爷奶奶也住在离我们不远的一处筒子楼里，虽然在物质生活上很寡淡，但是家里人都对生活充满着愿望和期盼。他们不知道未来会怎样，未来会在哪，他们只知道眼前的每一天都是自己挣来的，将来是留给将来考虑的。后来，父母的生活渐渐好了起来，也拥有了一个自己的房子。他们开始考虑起自己的职业发展，我的学校选择，以及房子的升值空间等等一切问题。未来被拉到了眼前，我们需要按照计划中的每一步来度过现在。母亲压力变得很大，希望我有一个好成绩，上一个好初中。我做不好的原因是因为没有努力，而没有努力这个因素并没有被囊括在未来的计划里。我记得那时候每周最难熬的时候就是周日下午。因为第二天是周一了，母亲会检查我的所有作业，最后的结果大多是以骂声、揪红的耳朵，几声拍打声和我的哭声收尾的。如果我现在能够回到那个时候，我一定会让小时候的我逃走。不用跑太远，只是逃出门就好，就跑到楼下，或者附近的那个有滑梯的地方，你后面也会经常去到那的。别害怕巴掌，感到疼就应该逃走，最重要的是别听她是怎么骂你的。虽然你以后会适应这一切，你会从一条分离焦虑的狗变成一条看得懂脸色的好狗的。

高中毕业以后，我去了别的城市上大学，终于离开了家。直到现在，我回家最长不超过两个月。过去几年也去了不同城市和国家生活，但好像从来没有想过家。对我来说，如今回家只是能够见到我的猫，除此以外也没有什么别的了。我和父母几乎没有什么沟通，或者说，我跟任何人都没有太深的联系了，更不要说所谓的亲密关系。我在哪，我的家就在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这是父亲经常形容他单身时候的词。两个大行李箱能够承载的家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之前整理家里的DV的时候发现几段小时候的录像，我把它们全都拷贝到我的电脑里了。其中有一段是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和妈妈去青岛，如今的我已经完全没有对那个时候的印象了，只知道那时候我们一家还只能挤在一张床上。画面中我们在一艘船上，妈妈在拍摄我看着大海，好像在想着什么，转过头来用方言跟妈妈说大海好像啤酒。不知道是因为海风太大还是方言有些难听懂，妈妈听了几次没听清，最终终于弄清我说的话了，笑着重复了一遍，大海好像啤酒。

我现在来到了香港，最近的天气实在是让人提不起精神，空气实在是太潮湿了，整个人迷迷糊糊，就像没出生时还在羊水里。反正现在和那个时候都记不清事情。

妈妈，大海让我想睡觉，大海尝起来也不像啤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