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隔離病房中的視像通話
前一陣子中了武肺,幸得Matters人員的協助下,在意識迷糊的期間有幸得到他們的協助,終於能成功開戶,可以創作文章。
15分鐘,是很短的時間,亦是很長的時間。
時間發生在一個多月前的一個晚上,我在隔離病房中如常工作。那一天我有一個任務,就是促成我照顧的插喉病人,和家人達成是否同意DNACPR --「不作心肺復甦術指引」( Do Not Attempt Cardiopulmonary Resuscitation, DNACPR)的決定。
病人是位年紀老邁,但神智尚醒的病人。病人因為感染了武漢肺炎而入院。一般的情況下,插喉的病人都會被注射藥物以令病人能配合呼吸機的運作,期間保持昏睡狀態。而這位病人跟呼吸機配合良好,呼吸系統與呼吸機的頻率同步,主診醫生決定不需注射額外的藥物令病人沉睡。因而這位插喉病人可以聽到我們的聲音,透過頭部動作,如點頭,去回應我們的提問。
那天晚上,病人的家屬成功協調好時間進行視像會議。我一如既往,穿著好保護衣,帶著面罩,拿著有視像功能的手機進入病格內。病人當晚很精神,雖然插著喉,但我一進病房就已經察覺到我的存在。我繼而走到病人的身邊,告訴著今天要討論:「救不救您」這個議題。他清晰地知道今天的議題。及後,我便打開手機,接通了病人家人的鏡頭。視像會議就開始。
我簡單闡述病人的情況,就急不及待把手機的前置鏡頭對著病人的面孔。我知道,在那一刻,病人家人最著緊的,並不是聽我的三言兩語。疫情期間,醫院很多時候都拒絕病人家屬的探訪。病毒的高傳染性,令我們都十分緊張,生怕探訪的家屬都會因接觸到病毒因而染病。視像通話的誕生,猶如為家屬帶來多一雙靈魂之窗,好讓他們用肉眼看得到被隔離千重的家人面貌。
通話開始了,病人的女兒十分擔心地問病人:「辛苦嗎?」病人搖搖頭。女兒說道:「我很掛念你,你的孫女都十分掛念你,醫生說你的情況很差,萬一有事,你想醫生護士幫你急救嗎?⋯⋯」電話傳來一陣又一陣的哭泣聲,悲傷的語句,含糊的字詞,言談間有時候都聽不清楚完整的句子。病人一直搖著頭,表達著不想被急救的意思。女兒,兒子再三的反問,焦急的語氣,久久都不未能動搖到病人放棄急救的主意。此時,女兒哭著說:「你知道我很掛念你嗎?你知道你的孫兒很掛念你嗎,你不要放棄自己吧,你自己住得不開心,可以來我家住,孫兒也可以陪著。孫兒仍未長大,你捨得未看孫兒長大就就此離去嗎?⋯⋯」女兒泣不成聲,病人的眼角的淚水一滴一滴地流,在臉龐上劃著一道又一道的淚痕。這時候,站在病床旁的我,心裏都揪著揪著,眉心緊鎖,眼框的淚水被我強忍著。三番四次的遊說下,病人終於都答應繼續接受急救,病人的家屬亦拜託我把病人的意願再一次轉告醫生。
15分鐘,是很短的時間,亦是很長的時間。
在病房中,15分鐘是很寶貴的時間,日常的護士,15分鐘內可能已經要派好藥,洗好傷口,換好各式各樣的靜脈注射液。15分鐘的視像通話,可能會令其他病人的吃藥時間延後了一點,喉嚨痛的感覺遲一下才能被舒緩,隔離令的追討又要再遲一點才能從政府部門手上取回。但這一切一切,在那一刻,在我的心中,亦不會及得上提供一個機會,令危重的病人,和憂心忡忡的家屬見一面。在疫情期間,這一面,可能會是最後一面。可怕的是,香港每天都上演著連病人最後一面都看不到的劇目。荒謬的每天,令我知道,一次的視像通話,可能是家人和病人之間最後一次的見面。
15分鐘,對你來說可能不值一提,亦可能彌足珍貴。15分鐘的消逝,對香港很多護士來說,都已經會焦急如焚。排山倒海的工作,絡繹不絕的電話響過不停,有時候就連僅僅15分鐘的時間都擠不出來。但當晚那15分鐘的意義,相信每位醫護同事都會願意在嚴峻疫情下把握在手,奉上給病人,為的只是給病人和家屬一個見面的機會。
我只希望疫情盡快過去,去世的病人得到安息,尚在的病人盡快康復,香港的醫療系統盡快由已經崩潰的階段,回到崩潰的邊緣。要香港的公營醫療系統回到正常,恐怕是不切實際的祈願⋯⋯
小弟第一次出文章,如有錯漏請多多包涵,祝願大家能身體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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