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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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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工,城市的过客

黑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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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明市,五华区,吴家营村站工场——在这个面积大约两三个篮球场大小的小空地,每天早上都会有三四百号人聚集在这里,一场农民工之间的争夺战正在进行,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站工场没有什么时刻是看不到人的,这里有的是他们生活的机会。不到站工场,他们的生活将进行不下去,他们大多都是没文化的农民工,也没什么人脉,揽不到活什么都是白搭。站工场就如动物世界,适者才能生存,有技术的是揽工头最喜欢的,其次是老实肯出力的。剩下的要么眼高手低,要么是偷奸耍滑之辈,不出什么意外,这一群人能够去的地方也就只有站工场,喝喝酒,打打牌赌点小钱,运气好的话也能碰到一两个活计做。

吴家营村几乎都是握手楼,一年四季房间里都不会出现意思阳光,停电的时候白天就像夜晚一样黑暗。楼道里的声控灯就那么一两个会亮,只能摸着黑爬上去。这是个黑暗的地方,最主要的居民就是农民工。

八九年间,这个小地方一直来来往往流动着几百号农民工,他们流动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建筑工地、地下管道、市民家里、工厂……他们都是农民工。在这里的年月里,这些人都把他们挣的钱寄回了家里,寄给了孩子。

“那是他们所建的高楼大厦,却不是他们的栖身之所。”站工场摆地摊的老头指着对面山脚的高楼说,六七年前,他们一家正是从高楼所在地搬到吴家营的。如今老了,在站工场摆摆地摊,挣点儿小钱,六七年的时间里,他见证了站工场农民工的来来去去。他们有的回去了,有的又来了,他们从一个工厂、建筑工地等转到另一个工作的地方,流动的工地,流水的工人。

金钱从来都不是等价交换而能够得到的,他们得到的往往要比付出的少。来到站工场的都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留在家里的都是些空巢老人、留守儿童。他们很少回家,基本只是在春节的时候回家过年。在多年的分离后,他们终究有一天还是会回到他们的村庄,一个用他们多年不懈努力换来的家。但是,留给他们的也许是老人离去再也无法尽孝,孩子像陌生人一样不和他们多说话。

在这个繁华的都市里,吴家营村的一切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握手楼一样的居住房屋,街道窄的两辆车都错不开,路面坑坑洼洼的,垃圾堆在一个角落里,风吹过的时候,整条过道都是垃圾的腐臭味。路两边摆着肉摊,菜摊,菜看上去就像刚刚从地里拔出来,有几个农民工在和摊贩讨价还价。

小黄车原来的锁已经不在了,取代的是一把铁链锁。坏了的小黄车静静的躺在臭水沟里,水变得发黑,稠得可以捞起来。水里掺杂着冶炼厂的废料,楼里排出来的废渣,水沟两旁厕所里的废物。每隔一小段,就有沟被堵起来,里面飘着一两个瓢。水沟两旁是吴家营唯一一块菜园,豆子架下种着土豆,西红柿旁有几棵小辣椒,每一寸土地都被利用得完美。几个农药袋子挂在园子里的篱笆上。

环绕整个吴家营村,沿途居住的大多都是农民工。在这里,房间里一丝阳光都照不到,腐臭味弥漫街道里。他们居住在充满了问题的地方,然而,这个地方依旧吸引着更多农民工的到来。

几乎所有的农民工,都是贫苦的农民,他们为了生活来到这里。不然的话,他们的生活将会更加不幸,孩子的学费没着落,也负担不了老人的医药费。

卢大叔一家就是这样的一个农民工家庭。他和他的妻子一起住在一个三十多平米的房间里,厨房客厅是一体的,杂物室就在卧室里。一张床、电饭锅、电磁炉、一张旧沙发、一台电视机和吃饭的一张折叠桌子,没用的时候靠在墙边。孩子通常不回家,回来的时候,就躺在那张旧沙发上过一夜。

他并不觉得他不幸,反而是幸福的。当初迫使他走出大山沟,来到昆明的原因是,要供两个孩子上学。如今,大儿子再过两年就大学毕业了,到时候他也可以松口气了。对于孩子的优秀,卢大叔还是挺知足的。至少相比于和他一起的农民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吴家营里并不缺少父子一起打工的家庭,父亲出来打工挣钱,供孩子读书,然而到头来,孩子也和父亲一样来到了农民工的队伍里。就像生命轮回,农民工的孩子可能还是农民工。

来这里近十年的时间里,孩子如今已经从小学升到了大学。迫于孩子的学费和老人的生活,他穿梭在在昆明的各大建筑工地,他没文化也没技术,人又老实,总喜欢挑重活干,有时候背砖,有时候背沙子,多重的活他都干过。干活的时候,他总是很拼,正因为如此,近几年来,他几乎没有找不到活的日子。偶尔也有人劝他找点轻松活计做做,卢大叔从没这么做过,他不一样,他的背后负担着的是孩子的未来。

卢大叔的坚持并没有白费,这些年,他还把供孩子上学除外剩余的钱,寄回老家盖了一间小平房。城市并不是他想要生活的地方,带着他来到这里的是迫不得已,是作为父母的使命,吸引他的不过是金钱。寄托在这里的只是他的身体,他的灵魂并没有融入到这座城市,他也不知道怎么去融入。

“孩子以后是要在城市生活的,但我们老两口是要回去的,我们不习惯,也不想给孩子压力。”卢大叔指的是房子,城里的房价太贵了,多两个人就要多占些面积。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像卢大叔一样会得到回报,这里更多的是悲哀。晚间的站工场是一个欢愉的地方,唱山歌的,跳广场舞的,一片喧嚣。禄劝来的一个大爷坐在花台上吹唢呐,听不出吹的是什么,呜呜的响着。大爷今年五十五岁了,来了13天,这也是他第二次来这里了。六年前他就回老家了,那时他以为再也不会来这地方了,没想到还是来了。

“现在做什么不要钱,吃饭要钱,打个电话要钱,走个路都要钱。儿子上个月学挖掘机才交了一万多块钱。”吸引人而来的再一次是金钱。目前大爷在一个建筑工地搬运钢筋,好多年没做这活了,手上磨起了好几个泡。他没什么技术,只能出卖体力,年纪大了,体力也没以前那么好了。一天工资是120元,每天吃饭要花10元,公交费4元,剩下的就只有106元。每个月房租200元,20多平米的房间,电费是1.5元一度,还有水费。抽不起纸烟了,买了25元的旱烟抽。身上剩下的钱只有42元了。

大爷说:“也就只能再干几年了,也没什么太大压力了,让孩子学门技术能够生活也就算了。”这一次来已经没有上一次那么大压力了,老人去年双双去世了,患了病交不起医药费。过几年回家就能拿到低保了,没什么事情孩子也不用负担什么。

上一次来是十三年前了,来到时候和卢大叔的目的是一样的,不过孩子没那么争气,两个孩子上完初中就都没继续念下去了。他是个文盲,就会写个自己的名字,才小学三年级毕业。许多农民工和他一样,他们不懂文化,不懂教育,能给孩子的只有经济上的支持。对于孩子,他们觉得有所亏欠,总是省吃俭用给孩子最好的,但是这一切的付出往往并没有得到很好的回报。

农民工来到城市,辛苦的挣钱,赡养老人,供孩子上学,到头来却什么也得不到。老人走了,孩子继承了他们的职业。正如卢大叔的孩子说的,“农民工的孩子,大多数都存在两个极端,要么非常优秀,跳脱出农民这个身份,有一个好前途。要么就是不学无术,识几个字,新时代的文盲,再次和父母一样,农民、农民工。”然而大多数是后者。

像家一样的地方,却不是家。罗建辉很喜欢城市,六年多的时间里,他干过活的地方覆盖了大半个昆明,儿子大学毕业后佷可能也是在昆明工作。但罗建辉并不打算把家安置在昆明,和很多农民工一样,他们自始至终都认为是个农民。他觉得在城市里生活不下去,他不会买地铁票,行走在高楼大厦间会有一种迷失感,他还是更喜欢他小小的老家,怎么走也不会丢。再说,这个城市里也没有几个他认识的人,他的老朋友都在老家呢。卢大叔和他们都是一类人,他们来这里是为了生活,为了机会,到头来终究是要回去的。

“一度电都要一块五,水也是贼贵。在农村,五六十块钱的水够用一年了。”农民工们总觉得城市里的东西太贵了。既然在农村钱会更值钱,为什么还要留在城市呢?即使他们很喜欢城市,也带来了很多金钱,但他们也不会留在这里。他们不知道怎么去融入,城市也不喜欢他们。

并不是所有的农民工都是在农村生活不下去的农民,完全是为了获得更多的钱,这种人并不多,但也有一部分存在。正如阿狗(人名)所说,“在农村,一头牛养个半年最多也就卖个一万块,还不除去成本。在这里,我一个月能有个四五千块,两个月就值一头牛了。”

近几年,在国家精准扶贫下,农村的情况正在变得越来越好,养猪养牛都有补助。老人到了岁数有低保,孩子上学有生活补助、营养餐计划。建档立卡户看病也不用太花钱。新的政策吸引着他们留在农村,到城市打工不再是最流行的了,更多人选择在农村发展。

农村的条件在逐渐变好,但那是对于留在村里的人来说,或是在农村还留有根基的人来说。有的农民工家庭一家几口人全部出来到城市打工,农村的房子长年不住人,年久失修已经破败不堪了。土地长年不耕种,地里全是杂草,要重新恢复耕种需要付出很大代价。

房子,土地,对于他们来说存在着很大问题。而由于他们长时间不在村里,村里的很多福利他们并得不到,他们在农村的发展机会会小得许多。

曾经,他们因为城市有着更好的机会,有更多挣钱的可能,也因为生活的压力,孩子老人的压力。他们不得不出来打工挣钱,而今,农村的发展机会越来越多,他们却因长时间不在农村而得不到那么多的发展机会。进退两难,他们就像流浪汉一样无家可归。

当有一天不得不回去的时候,他们会拖着疲惫的身心回家。叶落归根,他们的根留在了农村,在城市流浪多年后终究还是要回去的。

像吴家营这样的地方在城市里并不少见,棚户区、握手楼都是他们集中的地方,流浪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孩子毕业了,老人逝世了,年纪大了,当他们不需要或是干不动了的时候,他们就会离开回家。

但吴家营这样的地方从来不会缺少新鲜的血液,有人归家也有人离家,楼还在建,楼主从来不担心房子没人住。这是个过客的驻留地,离去的欢喜,归来的愁。

这是个流动的群体,一代接一代的循环。农民工就像一个浪子,被逼无奈。流动在城市与农村之间,根在农村,而身在城市。被迫的,自愿的,或是其它种种,这是他们的生活。他们在城市的生活,无依无靠,流浪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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