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强奸幻想的成立条件——从少女幻想的视角论安彦良和
作者:宇野常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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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围绕战后亚文化的共犯关系
思考安彦良和是件很困难的事情。这是因为思考安彦就等于是要考虑七十年代以降的战后亚文化。但是,为了避免误解,这并不是说安彦良和所象征的诸问题过于烦杂所以困难,而是单纯地从图式的构图上的收束来看,有点麻烦罢了。
因此我觉得首先从拟像(simulation)来看,思考安彦良和是很困难,但是要谈论他却很简单。下文我准备了A和B的两个物语。这并不是说要选边站。就是说,这两种立场乍看上去是对立的,实际上却构成了共犯关系。
【A】
安彦良和是一个全宫斗气质的伪善作家。他描绘的都是清白无垢的革命剧。比如说,《阿里安》(Arion)。主人公阿里安率领百姓进行革命,打倒了支配等级但是却完全没有弄脏自己的双手,没有背负罪恶。这样的陶醉于自身的无垢的态度,可以看见(全共斗理当批判过的)战后民主主义的欺瞒。被米国的核子保护伞所保护,讴歌着一滴血都毋需流的和平,“永远是十二岁”的国家=11区。现在我们必须排弃安彦的欺瞒,作为“普通的国家”而成熟、将宪法九条改“正”。
【B】
安彦良和是一个伦理性作家。他在政治的季节终结后也还是继续追求无垢的革命。从希腊神话的世界、弥生时代的日本、到中亚的纷争地带和金星的宇宙都市为止——他对无垢之物的希求或许是伪善的。但是在挥舞着名为现实主义的意识形态肯定着暴力的势力逐渐崩坏地愈发跋扈的现代11区,安彦这样的故意(あえて)选择伪善的举动反而对其构成了最大的批判不是吗?通过死守宪法九条而使11区作为自觉地选择伪善的国家而再出发。
佐藤健志和大塚英志之类的固有名词在此并不是很有意义,就姑且不列举了。恐怕在今天要以【B】的立场来批判【A】,这样的言说的方法简直过于安易。要成为班上第二脑子优秀的学生,只要逆着时代的心情而赌一把就行了吧(第一名的学生本身并不会参与这场博戏)。那么,事态并没有简单到选了【B】就行了。因为要是按照站在【B】的立场批判【A】的人脑子里想的那样来,这两个立场之间反而根本不存在对立。
2寻求“无垢的革命”
安彦良和之为作家,是个致力于寻求能让“无垢的革命”得以成立的场域的旅人。希腊神话的世界、金星的殖民都市、中亚的纷争地带、还有弥生时代的日本……安彦良和的主人公不断复生、一边不断地挑战完成“无垢的革命”却又挫折,以此探索前者得以成立的条件。这一旅途同时也是“政治的季节”终了后七十年代以降的战后亚文化的旅途。
从最初描绘的《阿里安》来看,主人公阿里安成就了革命。但是其接过了暴力的罪孽的确实女主人公丽丝碧娜(レスフィーナ)。阿里安因其保全了无邪(innocence)而获得了革命浪漫的供给。但是作为“伦理性作家”的安彦良和却放弃自安于这个“谎话连篇(うそくさい)”的革命剧。
在接下来的《库德之星》(クルドの星)《金星战纪》(ヴイナス戦記)《大国主》(ナムジ)以及《虹色的托洛茨基》(虹色のトロツキー)里,少年的无邪不如说是通过败北才无伤地保存下来了。其作为暴力的施加者的责任,经由败北这一事实而被回避了。
围绕这样子的安彦良和的暴力的两个立场的共存——渴望和反省——得以最直接地出现的场所,恰恰是在安彦作品里频繁出现的“强奸”这一原动力(motive)。比如说,《阿里安》里描绘了阿里安的母亲得墨忒耳(Demeter)被其兄波塞冬给强奸的场景,《大国主》里强奸了主家的女儿須勢理毘売命(スセリ)。《虹色的托洛茨基》里主人公乌木博尔特(ウムボルト)失忆的契机就是在他眼前生母被雷杀的事件。当然作品中的强奸并不是被肯定地描绘的。但是呢,毫无疑问这里揭示了可以称为作者和读者的沉默的共犯关系的欲望。读者期待着安彦笔下充满肉感和跃动感的强奸,先是品鉴了一番性的亢奋之后,再将强奸者作为恶而描绘下、将其同自己分离,从罪疚中解放出来。这个构造是可以直接原封不动地以“革命”来代替“强奸”,从而与安彦良和的作品世界的构造相呼应的。
比如说《大国主》里主人公大国主虽然雷了主家的女儿須勢理毘売命,但以此为契机,須勢理毘売命却又爱上了大国主(!),二人结为连理。大国主坐上了嗣子的宝座,将一切都弄到手里。但是物语的后半段,大国主的强奸(革命)又遭到了报复。在远征的敌国被俘,又被归顺后成了敌军的須勢理毘売命和大国主势同对立,等待他的是这样一个讽刺性的命运。再然后,大国主的败北,又再次被少女的无邪所救济了。救了被須勢理毘売命所败、苟延残喘的大国主的是在敌国所娶的少女多紀理毘売命(タギリ)。
向往革命(暴力)的冲动及其挫折,对少女的欲望(强奸)及其反省。这个反复是安彦作品的基本构造。在此,自觉于自身的恶,展现裁判伦理的正是立场【B】。
3经由反省而进一步强化温存的男子主义(macho)
【B】换言之,正是借由对男子性的欲望和嫌恶的并存、其实现(强奸、革命)和反省的反复,使得战后11区的亚文化拥有了伦理性强度(因其是“十二岁的少年”才成立的伦理)的这么个立场。
然而【B】伦理的成立条件却出人意料地困难。因为要使【B】成立,就如被大国主强奸的須勢理毘売命爱上了大国主一样,必须要有一个容许强奸和反省的反复的(少女性的)存在。这正是字面意思的强奸幻想。这里【B】伦理孕育的非常怪诞(grotesque)的本质也就一览无遗。
自觉地成为恶在强奸后就将少女舍弃的人vs因为不想自觉到恶而在强奸后买下少女身穿的被自己撕破了的衣物(少女に自らが破り捨てた服を購う)的人,到底哪一方才是更伦理的?只能说一丘之貉。援助交际购买少女的男性为了在性交后消解罪疚感而说些“做这种事情是不好的”之类的说教,这样子究竟能够证明该男子在文学上是内省的吗?到底这样的自我反省的游戏能够成为一种对男子主义的批判吗?答案当然是“否”。
这里的自我反省,不过是一种脱臼了的、丧失了机能的自我反省的游戏。简直就像是无法伤到动脉的自残最终固着在“安全的痛感”这样形式主义的展演式的割腕一样,未来的中年买春预备军们不断扩张着的自我反省的游戏,绝对不会伴随任何真正的疼痛。这种安全的痛感的自我反省的展演究竟在什么程度上支撑了亚文化的强度呢?至少,这是把双刃剑。自我反省游戏的“安全的痛感”一方面在想象力上孕育了强度,另一方面则不如说孕育了脆弱和狭隘。消费者借由消费这安全的痛感而获得了免罪符。心里说着自己是文学性而内省性的人这样的借口,而安心地消费着强奸幻想。果然这里终究称不上有什么伦理的东西。想要将之称作伦理,也不过是对自己离不开这个廉价售卖的免罪符的证明罢了。
【A】的男子主义经由【B】的自我反省游戏,反而更进一步强化温存了。【A】的强奸者对少女要求的反而不过是身体上的服从。而【B】的强奸者们对少女要求的则是能让强奸幻想得以成立的身体和内面的服从。在为了填补自己的缺憾而去占有少女这样的态度下(比如“萌”元素),为了保持自己的无邪而越是自我反省,反而越是钻进了强化温存男子主义的这么一个僵局。而这个僵局正是御宅系文化的想象力在此搁浅的那一巨大的暗礁。拒斥身为十二岁的少年而想要成为“普通的国家”,可以说是作为强奸者而想强硬起来(いなおる)的意思。但是呢,停留在十二岁的少年的状态的意思呢,也不过是循环反复反省和强奸罢了。这个国家的少年,在少女身上强加了过多的自私的期待和愿望。
4安彦良和谈得了伦理吗?
这种搁浅在巨大的暗礁上的状态,究竟还可能谈论伦理吗?批评家Gō Sasakibara(ササキバラゴウ)可以说是在只有【A】的强硬变脸和对【B】的无自觉的依存颇为显眼的情况下,感知到了这个巨大的暗礁的稀有的存在。Sasakibara在著作《美少女的当代史》「美少女の現代史」中谈到御宅系文化的伦理就是宪法九条的伦理,自觉到其暴力性,展现了虽然困惑也还是选择了【B】的态度。但是呢就算是Sasakibara,在解毒自我反省游戏所带有的暴力性的方法这一点上,也还是用八十年代后半盛行的戏仿式的(parody)感性,即停留在介绍些将对超越性的否弃纳进来的方法上。但是呢,Sasakibara自己也承认,这是对八十年代的超越性的否弃和对于相对主义的期待作为拟似性的超越性,还在发挥功能的幸福的时代才成立的回路,其充满了苦涩的笔触也因其敏感而只能表现出有意的僵局(故の立ち往生)。另一位对这一暗礁的存在的敏感的批评家更科修伊朗则在同Sasakibara等共著《战时下的御宅族》(『戦時下』のおたく)以来,甚至表现出了这个僵局的突破口并不存在,只能彻底贯彻呆立在这个搁浅的暗礁上这样的死心的心灰意冷(諦念)。
那么安彦良和本人又如何呢?在到《虹色的托洛茨基》位置的作品里,为了保持无邪,而将无数的欺瞒带入进来,不得不陷入僵局的安彦良和,现在反而是惊人地自由豁达地挥笔。安彦本人自嘲地说:“这是我的代表作”——机动战士高达起源结果反而是将安彦从暗礁搁浅中解放出来了。理由有一,在本作品里,安彦并没有描绘善、伦理、无邪,也没有去描绘的必要。
众所周知本作是安彦良和身为TV动画的核心staff而做出来的漫画化作品。虽然这么说,物语的骨子还是不能和原作者富野喜幸的动画版有很大的出入。因而安彦的创作就导向了对细部的编排和对登场人物的过去的描绘的番外篇。因此这样的名作的制约反而给了安彦以一定的自由。这确实可以说是一条迂回的路线。宇宙世纪这一不会伤害到任何人的架空历史,轻易地将安彦良和给解放出来了。但是这个过于广阔的空间,这个无限生产着“安全的痛感”的架空历史的空间,有可能对我们所敬爱的安彦良和来说,只不过是一个不该打开的潘多拉魔盒吧!
连载中的物语很快进入佳境,迎来了咒缚着高达传奇(saga)的少女拉拉·辛的本格登场。拉拉在富野的《高达》里,正是支撑着强奸幻想的存在。但是富野通过其动画系列描绘的正是一个“本该被人安安消费的少女,反过来发挥着肥大而凶恶的母性,将男子们全部吞噬了的”特异空间。至少到《逆袭的夏亚》为止的高达传奇都是本该借由消费少女来成为“父亲”的少年们,反而被母性所包裹因而未及成熟就死去……这样的物语。
战后亚文化一直志向着通过消费以少女为客体的强奸幻想就能使得在“十二岁的少年”的状态就能成为“父亲”。其中富野使本该被消费的少女作为“母亲”反过来讲男人们包裹起来,使其不能发挥“父亲”的功能,借由肥大化的母性之魅力和可怖而支撑起了其作品世界。具身体现了战后亚文化的强奸幻想构造,因其诚实而不断重复着某种僵局的作家——安彦良和——在高达这个战后亚文化的特异点上,又是怎么样面对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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