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系的黑洞
昨天爬山,爬到半路时听见有人在背后问,“金庸小说里提到六大门派攻打光明顶是黄山的光明顶吗?”我嘴欠,回头说了句,“不是,那是昆仑山的。”然后后面一个人赶上来,开始搭话。
等到了某段又拥挤的台阶,他在人群后指挥让人走走,我在栏杆上放空自我,听着他指挥彷佛看见他的自我悬浮于众人头上,莫名觉得这人多半是老师。
我穿着厚重的衣服,踩着唯一一双鞋,还是双皮靴,走得气喘吁吁,恨不得手脚并用直接返祖,但这人双手插兜,呼吸平稳,走山路如履平地。我听着他发问,压根没有多余的力气回答。
在某个漫长的台阶的攀爬路上,他插着兜问着一个个问题,我眼前都是黑的,喘得像头牛,还要抽空回话,心里开始烦躁,想着这人话可真多。等到后来他说自己是军校老师时,我心里想,果然如此。
想起来,我似乎经常觉得跟我聊天的人话太多,很多时候心里明知这是个好人,但又忍不住在回答时觉得烦躁,没有耐心继续推进话题。在他人向我寻求安慰时只想逃避远离,既没法给出安慰,也没心思帮人解答。
想起之前军训时受伤,于是在伤兵连里坐着,教官年纪跟我们差不多大,没什么威慑力,既不能像正常连队一样训练我们,又不能随意放我们乱走,于是变成了我们一群人在榕树下的台阶上坐着,时不时在教官的带领下玩些无趣的游戏,在无聊中忍耐着,直到解散哨声响起。
我当时谁也不认识,因为刚开学就受伤而心情极差,时常一个人坐在台阶上发呆。没两天就有一个女生坐在我身边搭话,我当时有一搭没一搭回复着,只听着她的声音,都没怎么扭头看人。
榕树旁有个水池,连着学校里的湖,水还算清,能看到湖底的泥和几尾游鱼,有时解散我就拖着伤腿坐在池边看水,有树叶会被风送进水里,时不时能从里面看见天上的鸟掠过上空。我坐在那里,听旁边的女生唱歌。
她的声音很清亮,歌很好听,我是个打小五音不全的家伙,唱歌从来都听不出自己的调,听着她的歌声简直让我有些嫉妒。我点了几首喜欢的歌,她居然都能唱下来,我很少碰到有相似品味的人,一时有些兴奋,多聊了两句。
于是之后几天我们经常坐在一起聊天,在闷热的暑天里捱过一整日。她说自己是文学院的,是本地人,喜欢看书唱歌艺术,我听着她的故事,时不时点个头。
只是军训期间伤腿,又迟迟没好,我认不出来班上的人,又不肯接受自己居然因一时疏忽大意无法参加军训而无法获得军事课程的高分,在大学伊始就错失参与集体活动的机会,一时焦躁的不行。每当回到宿舍无法跟同寝同学交流时,这份焦躁就会达到顶峰。于是在第二天带着更坏的心情到达集合地点。
我在心情不好时总希望能自己一个人呆着,将自己放逐至无人区,等到恢复后再回到人群间。而当时那个女生愈发热情的交流逐渐让我不堪重负,我既无法说出让我一个人待着这种话,也无法好好的回应对方,只是心不在焉地发呆,盯着台阶下的蚂蚁。
而那个女生也渐渐看出我无心回答,按理说一个人在察觉到对话者的逃避意味时应当转身就走,但是那个女生不是,她在军训结束后提出想要跟我一起去食堂吃饭,而我只想自己一个人呆着,于是在混乱中一腿撑着一腿拖着悄悄跑掉。等过了两天她终于不提跟我一起去食堂的事了,我如释重负。
当然故事很快迎来了它的结局。军训最后一天,这个女生开始向我讲述她曾经被霸凌的故事,我听着十分震惊,倒不是震惊于她被霸凌,而是震惊于居然有人对一个陌生人随意揭开伤疤。
我有点想劝她不要随便对陌生人说这种话,又想着现在应该安慰她,但是我要怎么说呢?我该说什么?我要说没关系,一切都过去了,你很好,你值得最好的一切吗?还是说我应该什么都不说,只是给她一个拥抱?
我一向不会安慰人,更不知道面对这种已经过去无法更改的经历该说些什么,于是我做出了最糟糕的反应,我低下头,回避了她的眼神,什么都没说。于是沉默在我们两人间蔓延开,我心里有个声音响起,结束了。只是不知道为何总有些发闷。
我们加了微信,但之后从未在微信上说过话。我后来有时能看到她的朋友圈,她的拍照技术很好,发的图片都很漂亮,也时常能看到她和一群女生出去玩,我想,现在她身边有了好友,应该过得很好,忘记了当初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吧?
我依旧在校园里独来独往。事实上军训时没参加集体活动根本不算什么,后来三年疫情,我跟校园的关系被一根若有若无的极细的线连着,随意来阵风都能吹散,对班级更是毫无归属感。
我本以为和那个女生不会再见,结果在拍毕业照时居然又碰见了。我拍完照急急往回走,突然看到一个女生迎上来,我绕道,但她堵在我面前,热情地向我打招呼,说好久不见。
我才反应过来她是谁。得益于她发的朋友圈,我居然还能对这个人有印象,她比军训时漂亮很多,我们寒暄一番,互相道别。我震惊于这世上居然有人能认出三四年前只相处几天的人,更震惊于在并不愉快的道别后她居然还能保持对人的热情。
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种人,这种永远保持着赤诚的人,大概会比我多受很多伤,但也会收获很多我绝对无法获得的情谊吧。在漫长的时间中,我早已扭曲,只能适应一个只有自我的世界了。
我后来听说关系的推进有时是靠着互相揭露自己的伤疤,通过适当的示弱获取对方的安慰,以展示自我秘密的方式建立更加深入的关系。然后我明白我做不到这点,我绝无可能向一个人展示我的脆弱,也绝无可能向人倾诉过往那么多的不愉快。于是我安心接受自己是个独行者的事实。
只是我想起曾经碰到过不少热情的人,而我无法给对方应有的回应,有时甚至闹到两看相厌的地步,如今反思下,我可真不是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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