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寫.七日書:橙色的親密關係
我喜歡喝湯,尤其老火湯;最喜歡的金華火腿螺頭煲雞,我一個人能喝完一煲,兩、三公升左右。這湯不便宜,一小塊上等的金華火腿便是百元,乾螺頭也差不多這價錢;加上新鮮現場即宰的雞,好幾小時的慢熬,弄這湯就得花好幾百塊錢。
人在異鄉,家的味道難以複製;意大利火腿取代不了雲腿,韓國小螺也比不上乾螺頭,這裡的雞也沒甚雞的味道。好不容易把雲腿弄到手,花了不少心血去煲,最終也是複製不來那味道。
或許,因為湯本來是媽媽煲的。
但我愛喝湯,喜歡那種暖胃的感覺,也就給自己創作了一道湯。先香煎洋蔥,然後把豬肉煎至金黃,加入韓式大醬和辣醬,再注入超市買來的雞湯慢火熬。二十分鐘後,我使勁往裡頭放自己喜歡的東西,例如蟹柳、大蝦、帶子、大白菜之類的。待食材剛好熟了,往裡頭塞一堆香菜,放幾滴花椒油。完成。
我管它叫無聊湯。
我總在晚上十點時弄這湯作宵夜,被家人邊蹭吃邊罵,覺得這是對身體邪惡至極的喜好。我推說是因為無聊想喝湯便弄了;它便這樣被我命名為無聊。其實不然。我弄這道湯是因為我需要冷靜,需要分神;弄這湯的半個小時,我能專注於熬出我喜歡的味道,無無暇多想其他。
說了那麼多,它其實並不是我想要跟你分享的食物。因為,它能助我冷靜,給我一刻歡愉,卻沒怎麼帶來慰藉。
能牽動我的,安撫我的,始終是媽媽弄的碎牛肉薯蓉。
有意識以來,我便是個胖子;我也很清楚自己是個胖子。到了上中學時,我才偶爾從媽媽的口中得知,我還沒什麼自我意識時是個瘦弱不堪的病殃子;年輕的媽媽很努力,尋找能把我養胖養好的食物,生怕我活不長。身體還是弱的,但不再瘦了;胖胖的我,應該還是能活到老年的吧。
開初,媽媽給我吃的都是聽著便覺可怕的東西;例如肥膏(不是肥肉,是肥膏)和瘦肉比例一半半的蒸肉餅、雞油飯之類的。雖說,不是每一道我都受得了,日子下來還是把我的口味養成了奇怪的挑食;很挑,但喜歡的就能吃很多,而且天天吃也不覺厭煩。
碎牛肉薯蓉其實是一道西式配菜,並不特別;但媽媽弄的就很不一般。先是把薯仔(你們叫土豆吧?)切薄片,在水裡煮至軟化,然後放進鑊裡煎一下,再以鍋鏟子壓成泥。牛肉細琢成碎,以醬油等佐料醃十分鐘,再放進鑊裡,以熱力十足的薯蓉裹著,邊翻炒邊以餘溫弄熟。完成。
這道菜,我是配以白米飯來吃的。邪惡至極。
對西菜尤為講究的哥哥對媽媽這道菜是嗤之以鼻的;他覺得這完全不能說是碎牛肉薯蓉。牛肉用上中式醬油來醃已是奇怪之至,薯仔在中式鑊裡煎,還以鍋鏟翻炒,根本做不出來法式料理裡細滑的口感;更別說沒用上橄欖油和牛奶了。
但我只愛媽媽弄的碎牛肉薯蓉;無論那有多麼不正宗,薯仔有多不細滑。因為,每每吃到這道菜,我便覺得溫暖;我的身體溫暖,我的心更是溫暖。
媽媽是台灣人,她不怎麼吃西菜,薯仔對她來說無甚吸引力。因為家裡務農,她自小便不吃牛;因著其他原因,她也不吃雞鵝鴨,挑食比我嚴重。但那並沒有阻礙她給我們做飯的靈活性;我從來沒有因為她的挑食而少嚐這些食物。
這道魔鬼都在細節裡的碎牛肉薯蓉,媽媽是因為我而嘗試去弄的;在沒有食譜流傳的年代,僅憑自己的想像和不恥下問而習來的。她總說,突然想試試做做看才會把這個弄出來;可對我來說,不用狡辯了,你就是因為愛我才會這麼做的吧!這根本就是愛心料理,對吧?
離開家,我試著弄這道。味道是挺像的,口感也差不多,我卻失望了;失落了,哭了。想媽媽了。情緒在懸在眼邊的淚裡流轉,嘿,我也不知道這算不算是慰藉,但必然是牽動了吧。
別人不會明白,甚至媽媽也大概不會明白,怎麼這道失敗的菜餚會成為一道能如斯牽動我情緒,撥弄也安撫我心靈的菜。不過,我想,你應該會明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