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壹｜我和瓊以及將死的女孩

獻給瓊：

我承諾過想寫與你的故事，并且想喚你瓊，我喜歡這個字，這是你給我的感覺。

在我的版本里面，我们的故事让我联想到一部电影的名字——《我和厄爾以及將死的女孩》，我们关系顯現的底色便是「我和瓊以及將死的女孩」，那個女孩既是你，也是我。

平行時空是個神奇的事物，是不是身高一樣的人更容易成為下課一起去廁所的好朋友？你是我物理存在的鏡子，是人群中的自己可视化的形象，看你有时候便是在看自己。一樣高的平等視線是最初靠近的安全感。個性完全不同，你是尖下巴，我是園臉蛋，你是蘋果型身材，我是梨形身材，你會打扮成熟淑女高跟鞋，而我偏愛日系寬鬆帆布鞋，你是大e人喜歡和人聊日常，我是大i人喜歡一個人散步聽播客。如此不同卻同擁有一顆敏感的心。

藍色防曬衣，黝黑瘦小的乖巧女生仍然是你留給我的第一印象。後來我們去吃的紅油餌絲，竟成了生死友誼的開場白。盲猜作為好學生的我們因學業與社團活動逐漸熟絡，關係一步一步由淺入深，從一起吃飯到一起上學聊天，循序漸進，直到某個突發事件迎來轉折——那天樓梯轉角处你哭訴這自己被遺棄的隐秘生世，三人因類似的苦難而更加團結。但命運的齒輪也是那一刻發生轉動，「被遺棄」好像成了一把鑰匙，喚起深处情感共鳴，同時也莫名生髮了保護慾，我們的關係開始向家人靠近。

後來你戀愛了，幾度陷入痛苦之中，總是懷疑自己的價值。寫到這裡我便發現不對勁的地方，我在大學的生活居然可以通過與你共處的時光串連起來，我們的命運其實早就交織在一起了，瓊，你的人生大事原來也是我過去人生中的大事，你的戰鬥原來也是我的戰鬥。

忆往昔，早已想不起學業的任何要事，只記得那是可以用你名字命名的一段時日。可偏偏記憶便是如此作祟，越想回憶細節便越模糊了時空，也許對我來說也是一段痛苦的記憶吧。現在想來，我的心在那個時候一点一点掏出去然後空洞了下來，與你沈淪的一段時日不知持续了多久，只記得在你慢慢好起来好的同时，我卻迷失了我自己。

不知道你那時是否存在意識與理智，在我面前的歇斯底里與痛苦流涕著實讓我一次次代入了情侶吵架的男性角色，沒得選，笨拙而不知所措的我，雖然幼稚但還是自作主張地演起了这个剧本。嘗試著給你我陌生的擁抱（主動擁抱是我能做出來最親密的肢體接觸了）、拍拍你的肩一遍又一遍告訴你「你很好，你是有價值的，有我在」，突然感慨原來是我用盡全力把你從冰冷的地上拖到椅子上，儘管你又不聽話地滑落下去，是我用半戲謔半威脅地口吻說「你不要跳樓，不然我們要傷心死」，讓你感受到有人在乎和捨不得。

這次回看，不再只有我眼中的你了，還有當時的我們。

三番五次的暈倒，偶爾失聯的逃跑，對當時的我來說好像成了一種應激反應的信號了，最大的恐懼怕是若你真的離開了怎麼辦，我得找到你才行。找到你，成了某種下意識的習慣和直覺。於是我好象真的做到了，只要你需要，我就在。一個電話，一句「我需要你」便能拋下所有，你成了我那段生命中首要的存在，我痛苦你的痛苦，快樂你的快樂，彷彿我談了一場漫長而又艱辛的戀愛。照顧你成了我的責任，你死了，我便會自責是我沒照顧好你。我全心全意地想對你好，沒有半點私心，只是不想見你痛苦。

時隔著麼久發現，這些痛苦是我倆的秘密，沒有人看見，但我們知道故事就這樣發生了。本來想寫具體的事情，可是那些具體的事情早就不重要了，而是那些留下的情緒和感情的連結。你說，我改變了你很多。我很開心，但也伴隨著不安，也許，我從未想過自己也可以是別人的光，我不相信我有資格是。

痛苦會傳染对麼？看著你真的有在好起來，我竟然甚是欣慰，好像這樣才可以放心地自己獨自沈淪下去了，這回，該換你陪陪我了。在你面前我才能哭出來，儘管我的存在主義危機與你要死要活程度相比輕多了，理性拉著我不敢墜入深淵，這反倒是出於一種恐懼，因為我知道若是自己真的放棄，即使你在我身邊也會無濟於事，但你遞給我的紙巾和看見仍是支持系統中必要的一部分。一邊懷疑自己得了空心病一邊PUA自己不配得這種資產階級才會得的病，只知道做什麼都提不起興趣，暴食的惡習在那時便扎下根來。也從未設想是否會有人擁有我對你那樣的心情來對我，我知道，你也救不了我，因為你無法真的共情我的痛苦，與你們說話的我仍然是笑的時候更多，和獨處時是不一樣的。

我也知道，身邊並沒有另一個我讓我可以肆無忌憚。

想寫與你的關係莫名又寫到了自己。

你絕對是我最了解的人了，於是想到親密關係第一個想到的便是你。你帶我去你的出生地，講述鄉村魔幻現實，參加了一場滑稽卻不適的婚禮，我們的生活總是充滿了戲劇與意外，但能與你一起發瘋又是一件多麼幸運和有趣的事。

唯一與你，構建了可以赤裸相見也不會尷尬的親密，打呼嚕也不用擔心被罵的安全感，沈默不說話也不用擔心無聊的鬆弛。在你面前，我可以做我自己，這就是全部意義。但沒有談過戀愛的我卻彷彿吃過了戀愛的苦。

不知為何，書寫帶出來的總是那些悲傷的故事，但好像那本身就是我們友誼的底色和基石，形塑著此時的我們，好在與悲傷一體兩面的快樂也並存著。不用細數我們度過的快樂時日，只知道彼此是可以無條件信任的存在。

是那麼一段跌跌撞撞不知道怎麼就走過來了的時日構築了我們。我知道，那時候你便成了我，救你也是在救自己，極端地共情也是會把自己全身心地拋掉的，現在才意識到有多危險。於是，現在的我不僅要抱抱你，也要抱抱那段陪著你一起而沒意識到將死的自己，原來自己也需要另一個人告訴自己「你很好」。

和瓊的故事繼續書寫著，期待我們的後來。

👇23歲生日那天看到這篇日記終於看見陪著你卻也將死的自己，以此紀念曾全身心的投入，也期待你視角中的我們。

冰沁

2024年7月1日凌晨1點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