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页:米兰骄傲节2024

刘昭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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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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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在流动。斯大林杀死格罗斯曼之前,格罗斯曼已经出版了《生活与命运》和《一切都在流动》。这个题目影响着我,使我敏锐地意识到我情绪的起伏。在这一天,FOMO、冒名顶替综合症、性爱后忧郁症、惊恐发作、厌恶而丧失胃口、欣喜而胃口大开、紧张得出汗…这些五颜六色的情绪发生在同一天的我身上。夜晚的米兰让我想起夜晚的珠江新城,一切是那么潮热,从凌晨的地铁出来就是正在施工的马路和高耸入云的现代玻璃建筑与崭新厚实的柏油马路。于是我开始听起海朋森的《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然后就是寸铁的《目击你刚刚完成这一跳》。不可避免地谈论到了一年前我因为难以控制的自杀想法而住院的经历,谈到三年来和我父亲共同生活所造成的创伤超过了十年来和我母亲共同生活造成的创伤,谈到了小时候我是被父母挨打的那位,长大些终于学会还击了。小时候我真的是和平主义者吧。真的大了才明白北约的意义。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甘地式美德不是我在遭受系统性霸凌时所需要的。除非我想成为像甘地那样的雕塑,可我不是雕塑。

当他们挂起这个横幅,我开始想,如果上面写的是「自由中国」「自由俄罗斯」「自由伊朗」会是怎么样?我会被独裁政权攻击吗?如果没有独裁政权,我还会来到意大利吗?为什么这里的年轻人特别是左翼如此关注巴勒斯坦和阿桑奇,却对独裁国家下被镇压的异议者不闻不问呢?为什么他们不愿意分配哪怕更多一点点注意力给我们呢?是不是因为新闻媒体总是讲述他们的故事而不是我们的故事呢?所以我的任务就是不断地讲述我和我朋友的故事吗?


这不是真的。

当我被问到我是如何来到意大利成为寻求庇护者,我也就简单讲了下我的朋友是如何被抓捕和被酷刑的,而我又是如此幸运地逃脱了。我咽了下口水。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我站了起来鞠了一躬,我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到,因为我脖子上挂着flying tiger的彩虹包,没法弯腰太多。

结束以后,联合国难民署的工作人员上来找我,祝贺我的演讲,并给我留下了她的工作邮箱,祝我好运。一个意大利出生的华裔也过来祝贺我。我说我十年后会竞选欧洲议会议员。他们说我已经有了他们的选票。

长达十年的竞选开跑了。我要寻找自己的幕僚。


我做噩梦的时候,会梦到我出中国海关的时候,中国共产党的海关官员剪掉了我的护照,宣布我被限制出境。那么,我将失去所有我目前拥有的一切。自由主义民主是多么美好。小时候我以为自己能竞选中国总统,因为那个时候在中国的媒体上还能看见美国大选的直播。我们如何失去了我们仅有的自由,导致我们要么被囚禁在中国,要么被迫成为难民的?难道是我们做错了什么吗?难道是我们错过了什么吗?

小时候,所有的教科书、老师、媒体都告诉我,只有母爱是最伟大的。可是我感觉不到。我错了吗?那个时候我就花了大量的时间去思考,我应该相信教科书,还是相信自己的感觉?当母亲对我说“打是亲骂是爱”的时候,我完全感觉不到母爱的神圣和伟大。我只能感觉到疼痛。直到现在我都没有任何的纹身和穿孔。疼痛是一直伴随我的记忆。我害怕疼痛。我开始感到自己在自闭症谱系障碍上的中间端。因为我想不通了。可是我想想通。我得出的结论是,我被生在错误的地方。这个地方教会我如何说谎。


我震惊于所有的中国人都对曾经发生的苦难保持惊人的沉默。没有任何人告诉我中国共产党杀了人,杀了和平抗议的大学生。所有大人都否认这一点。他们要么说不知道,要么说没有杀人,要么说杀的很少,要么说就是应该要杀人。我对此感到不寒而栗。学校领导关心我的思想情况,跟我进行谈话。他说,我们村子里有一群农民想要抗议,但是还没开始抗议就全部被抓起来了,因为中国共产党看得到所有人的微信聊天记录。他说,我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我说好。于是我像其他所有人一样,在试卷上在学校里歌颂共产党好。于是我取得了好成绩,成为了课代表。在这个地方生活,我出卖了我的灵魂。但那个时候我并没有食欲不振。我只是觉得,只要我毕业了,就不用再昧着良心说共产党好了。可是我错了。共产党真的太好了。在我临近出国前的那几年,要在爱国爱党的普遍热情中保持沉默变得越来越困难。大街上到处都是共产党的红色口号。以往用来糊弄共产党的做法不再奏效。中共宣传部长说,要让习近平的思想进入人民的脑袋、心脏和灵魂。在习近平的统治下长大,我学会了如何为了生存而出卖灵魂,如何在节节失败中反抗直到无路可退,安定医院的心理医生告诉我,如果我因为想自杀而住院,每个月需要自付1万元人民币。 我意识到我必须离开。


这是从列宁开始的历史性错误。在罗马,意大利共产党的年轻人告诉我,意共拒绝列宁主义、斯大林主义和毛主义。可是我没有办法再相信共产党。尽管我对阶级差异、等级秩序同样会感到反感,但我对阶级斗争感到更加厌恶。从很多意义上来说,做一个无国籍人士也比生在一个极权国家要好,特别是如果你是一个人权捍卫者和异议人士,你就会成为政权的眼中钉。以往,大人只会指责我不孝、不懂得感恩。我只是感觉很绝望。我开始耳鸣。我开始原谅她们对我所做的一切:种种的霸凌、虐待、忽略,但没有让我食物中毒,没有让我饿死,我活到了现在,来到一个不用假装喜爱国家领导人的国家。



我印象最深刻的一句话是“国家杀人”。成为人权捍卫者和政治工作者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阻止国家杀人。



安全?我想那个人,必须在我讨厌我自己的时候也不讨厌我才行。在我觉得自己丑的时候,Ta们也不会嫌弃我。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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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昭阳人权捍卫者,小镇退学家,生于共产中国,流亡欧洲联盟,认同中华民国台湾 邮箱:queer@mailfenc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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