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动的动物(animal laborans)|《野兽爱智慧》

野兽爱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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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兽按:这是一篇写于2003年12月26日的读书笔记,当时因为崔卫平老师的《积极生活》和推介,对汉娜·阿伦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于是开始阅读她的著作,读《人的条件》的时候,就写了这篇文字。不过《人的条件》的中译本读起来真费劲,译笔不佳呀!也许是北交处女二宫的缘故,总会隔段时间就要修订下文章。类似程序升级,从1.0到2.0再到3.0

作者:陈寿文 提交日期:2008-11-16 13:15:00 | 分类:新知 | 访问量:5095

别纪念劳动节了,科技的发展不就是摈弃劳动,以便人们能在更高的领域生活。劳动并不光荣,做一个劳动的动物(animal laborans)是可耻的。

依据人们所创造的事物的持久性(或不朽性)程度不同,阿伦特将人们在世界中采取主动性的方式分为三大类:劳动、工作和行动。

劳动(labor)产生出生活的必需品,为生存所必须,体现了一种必然性。劳动的结果如食品是短命的,“一生产出来就被消耗掉了“,仅仅被纳入维持人类动物性生活的过程。就劳动维持生命及其延续的意义上,劳动具有一种与外界无关的“黑暗“和“隐秘“的性质。“劳动本身除了生命过程和维持生计外,什么也不关心,……以致到了出世的地步“。“一个劳动大众社会是由那些出世的怪人构成的。

在1958年出版的《人的条件》(the Human Condition)一书中,阿伦特用“劳动的动物”(animal laborans)来形容人数众多如汪洋大海般的自我隔离和被隔离的人,从表面上看,他们并不是处于社会的边缘,而是这个社会的基础和中坚。他们埋头从事保证生活必需品的活动上,专注于维持生计,把最多的时间放在与身体有着直接关系的活动上,乃至形成这样一种风气:谋生赚钱是社会占主导地位的最为通行的真理,除此而外的其他活动比如艺术被看作是缺少正当的理由,是游手好闲。

推动这种“劳动”的是一个人生物性的要求。在这种情况下,劳动者的意志紧紧黏附于一个人的生命内部,是从生理性/生物性的方面牢牢抓住自己;在满足肉体生命的内在循环方面,他是不可能与他人分享的,阿伦特的表述是:“他的必要的‘新陈代谢’与任何人无关。”阿伦特把这种来自生命必然性的压力称为“暴力”,它从内部施加给我们,与从外部施加的一样。

由“劳动-消费”构成的链条,和一个人新陈代谢的生物循环(biological cycle)是互相生发的。在消费的活动中,人的其他方面的潜能并没有得到发挥,占上风的仍然是人的本能意志。而所有这些,在古典经济学家的眼里是作为其乐融融的未来世界图景来加以赞美和欢迎的。他们的口号是“增加财富”“物质富裕”“最大多数人的幸福”。当这些穷人昔日的梦想被当作“现代社会的理想”来加以实现时,阿伦特写道:“愚人的天堂”(a fool's paradise)就来到了。

“如果说劳动是身体、体力的付出,是在痛苦不堪和精疲力竭的状态下维持勉强糊口,那么工作(work,也许译成“生产“更好)则包含了技能、技艺在内,工作即制作;制作出来的东西和劳动产品的不同在于,它们避免被尽快地消费掉,因而具有一种持存性,在时间上更为悠久,从而将一种稳定性和客观性带到人们的生活中来。

比如砍伐一棵树,最终将其做成了一张桌子,桌子坚固而耐用,可以一代一代传下去,“尽管人们的天性变化莫测,可他们仍能通过与同一张椅子、同一张桌子相联系而重获其相同性,也即同一性。“制作出来的东西还包括艺术品。作为“变形“的艺术品经久不衰的魅力在于:“仿佛希冀所有火焰烧成灰烬的自然过程被逆转过来,甚至灰烬也能燃烧成火焰。“

不断地借用希腊人的表述,阿伦特指出公共领域是一个排除了任何仅仅是维持生命或服务于谋生目的的领域,从劳役和工作中解脱出来,不再受到肉体性生命过程那种封闭性的束缚。在公共领域中,人和人处于最大限度的开放之中,人们互相能够看见和听见,他人的在场保证了这个世界和人们自己的现实性,使得一个人最大限度地表现了自己的个性和实现自己的最高本质。

所谓“行动“(action)则是在“公共领域“中的活动。“行动“是由于别人的在场而激发的,但却不受其所左右,它存在一种“固有的不可预见性“,有可能“迫使取消所有限制,穿越所有界限。“一个行动完全可能突然间产生不可思议的面貌和令人耳目一新的意外条件。

由于深深扎根于人和人的交往当中,“言谈“成了“行动“的最重要的内容之一。言谈的前提是拥有公共的话题,关心共同的幸福或正当性。在言谈中人们敞开他自己,阐释和展现自己,并且言谈本身具有巨大的政治意义:如果不是想要直接动用暴力,那么,言谈所具有的措辞和劝说便是政治方式本身。

“所谓行动就是在恰当地时机发现恰当的言辞。只有单纯的暴力才是无言的,正因为此,暴力不可能是伟大的。““凭借暴力威逼他人、以命令的而非劝说的方式对待他人,这是一种前政治手段。”

而极权主义的基础是“孤独“、是让人感到“无根和成为多余“,“是根本不属于世界的那种经验“。在感到自身被抛出去的情况下,人们一方面对于不断将别人甩出去(如犹太人或其他什么人)感到无力和无动于衷,另一方面竭力想要摆脱自身的这种屈辱,于自身的被隔绝中产生反对一切他人的要求,最终在一个已经变成荒野的世界里集合在极权主义的旗帜下。换句话说,当人和人失去一切正常的接触,也和周围世界失去接触时,极权主义的土壤也就准备好了。

构建一个摆脱了生存压力和利害关系的公共领域,人们能够在其中自由地表达、行动,互相影响和互相作用,从而实现人的更高本质。这也许能从根本上改造极权主义的土壤,而这需要漫长的时间和大家的行动。

阅读书目

1.《积极生活》 崔卫平著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2003年10月 22。80元 2003年11月27日 周五 于 北大南门风入松书店邂逅

2.《人的条件》 汉娜·阿伦特 著 上海人民出版社网上邂逅于素心书斋,近来发现素心书斋已经消失了。感慨,纪念之。

2003年12月26日,北京野兽居

2007年5月1日,野兽爱智慧居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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