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Follow Me】關於三個在邊境互相取暖的青年 《燃冬》導演陳哲藝:我曾陷入很深的存在危機

虛詞無形@香港文學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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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冬》於2021年12月開拍,正值Covid-19疫情最嚴重的時候。疫情期間,陳哲䒧讀到一些關於大陸年輕人躺平的文章及報導。作為一名80後、工作狂,他原本並不明白這種躺平的心理,「我不明白為甚麼人會沒有慾望、沒有追求,為甚麼可以就這樣放棄了?」後來疫情大爆發,全球電影院關閉,電影業停工停業,陳哲藝覺得「我不確定我還有沒有機會拍電影,我陷入一種很深的創作焦慮及存在危機。」

原文刊載於虛詞・無形

文|黃桂桂

由陳哲藝導演的電影《燃冬》11月9日上映,電影講述三個受傷的年輕靈魂因各自的因素去到中國最東北的城市延邊,在短暫的幾天裡,他們互相依靠、取暖、給予慰藉。劇本是陳哲藝先有故事梗概後再到延邊去一邊感受當地的氣氛、環境,一邊撰寫定稿的。一個在新加坡長大的導演,又會如何寫一個大冬天的故事?

從熱帶到最北拍攝大冬天

「這部片子的創作方式跟以往的作品都不一樣,」陳哲藝說,「有好幾個影評人看過我之前的作品《爸媽不在家》、《熱帶雨》之後,都說我的片子從劇作、場面調度、剪輯等方面都非常精準,感覺我是一個超級控制狂。於是我就想,一個放下控制慾、自由鬆弛的陳哲藝是甚麼?」於是他決定要到一個他未去過的地方拍攝,由於拍攝時間是十二月,冬天,他就想不要拍南方的冬天,「我們要拍一個大冬天,到中國最冷的地方拍真正的大冬天。」

新加坡地處熱帶,即使在11月至3月的「冬季」,氣溫仍可高達30度,因此這個在新加坡長大的導演「對冬天有一種遐想,雖然大家心裡面覺得冬天很殘酷、灰灰暗暗,但至少我感覺到的是一種溫度,我想捕捉這種溫暖。」延邊的冬天大雪紛飛,演員每次張口說話都會吐出一朵白雲;同時延邊也是一個邊境城市,三名年輕人就在地理與情感的邊境上遊移,「我們人生當中總會碰到瓶頸,或者覺得自己被困在一個地方,你不懂得怎麼往下走,你就身處在一條邊界上,但你必須找辦法跨越它。」當三個身處邊界的年輕人相遇,就能互相給予勇氣,走上那條赫然貼著鮮紅字體的「禁止跨越」。

而想嘗試突破自己的控制慾的陳哲藝,則發現自己終究還是逃不出白羊座的爪蹄。「雖然我想要很自由地去創作,但我還是非常控制演員,我還是希望他們踩在我要的拍子上。所以說我放下了一些東西,但還是有些東西放不下來。」飾演娜娜的周冬雨就曾對陳哲藝說:「我感覺你對我非常苛刻,兩位男生(劉昊然、屈楚蕭)拍六七個Take就過了,我卻經常要十幾二十個Take。」陳哲藝承認他對周冬雨的要求比較高,「你的表演獲得大家認可,你最好的樣子我都看過,我想要拍出不一樣的周冬雨。」

陳哲藝在選擇這三位演員時,並不知道他們能碰撞出怎樣的火花,一邊拍攝,他一邊在旁邊看著鏡頭,覺得「這三個人是那麼完美的一個三角形,」原來男女男的組合不一定是「嬲」,「他們在那段時間裡是多麼需要彼此、多麼的舒服。」戲裡戲外他們一起感受延邊的冬天,一起吃飯、玩耍,「這是我人生中最難忘的一個冬天。」

從一個存在危機到另一個存在危機

《燃冬》於2021年12月開拍,正值Covid-19疫情最嚴重的時候。疫情期間,陳哲䒧讀到一些關於大陸年輕人躺平的文章及報導。作為一名80後、工作狂,他原本並不明白這種躺平的心理,「我不明白為甚麼人會沒有慾望、沒有追求,為甚麼可以就這樣放棄了?」後來疫情大爆發,全球電影院關閉,電影業停工停業,陳哲藝覺得「我不確定我還有沒有機會拍電影,我陷入一種很深的創作焦慮及存在危機。」有一段時間他變成無業遊民,每天在家買菜、煮飯、帶孩子,「我覺得我失去了導演、電影人、創作者的身份。」他才意識到自己正處於與躺平年輕人同樣的精神狀態、情緒,「很有帶入感,很有共鳴。」他體悟到90後、00後的焦慮、不滿、不安、不愉快,他們不信任政府,不信任體制,於是陳哲藝想把焦點放在這群年輕人,捕捉他們的這種狀態。

只是這套關於躺平的電影反而讓他從原有的「躺平」生活中站起來,千里迢迢跑到延邊的大冬天拍了三個月。疫情後期,陳哲藝相當高產,不但完成了《燃冬》,還執導了他首部英語劇情長片《漂流人生(Drift)》,「可能因為疫情壓仰了很多情緒、焦慮,我需要把這些東西抒發出來。」他終於不用怕自己會失去電影人的身份。

然而疫情過後,「我好像從一個存在危機走出來,然後再走進另外一個危機。」陳哲藝無奈一笑,因為他發現數年Covid-19疫情改變了大眾的觀影習慣,很多人習慣用電話、串流平台看電影,自媒體的「三分鐘看完一部電影」類影片亦冒起,他的老婆現時看劇集也習慣用倍速觀看,「我會覺得,當我那麼用心去構思場面調度、製造氣氛、留白,但人家用倍速去看、去消耗,這樣的話我還要拍嗎?」當大家越來越沒有耐性,一切變得越來越快,而像《燃冬》這類慢節奏的電影像是在唱反調,這固然是陳哲藝的美學,但同時也令他疑惑,「我想像中的電影,我喜歡的那種電影,是否還屬於這個時代?」

陳哲藝覺得電影是一種影像上的詩意,「最美麗的電影就在一種灰暗地帶裡面。」所以他的電影總是富有留白,《燃冬》中就沒有解釋為何劉昊然飾演的浩豐喜歡咬冰。陳哲藝想起他前陣子到多倫多電影節時看了濱口龍介的《Evil Does Not Exist(無邪之境)》,那時他不確定自己是否讀懂了電影的結尾,「後來發現世界各地的頂尖影評人都不確定自己看懂那個結尾了沒有。」是濱口龍介在一個訪問中的話點醒了他,「他說為甚麼大家一定要看懂呢?或者為甚麼一定要有一個標準答案呢?」

電影就是可以有似懂非懂的權利,只要能在心中激起一圈圈漣漪就好。三個受傷的靈魂也不一定要全然明白對方,只要能互相慰藉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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