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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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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家使用社交媒体小问卷:杨立才

J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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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我发起了一个“艺术家使用社交媒体”的问卷调查。一方面是作为了解中国艺术家使用社交媒体的选择和习惯,和作为中国当代艺术社群长期研究的观察参考资料;另一方面,也希望能听到大家对自己的言论和信息主权的思考。

问卷链接:https://mp.weixin.qq.com/s/RgDeSmbvs52xYQNQJblKvQ


我收到的第一封问卷回答来自广州的艺术家杨立才。2019年初一个傍晚,我在上阳台见到了他。老杨热情地招呼我,我在他的“业主摊”看到了他那些以“人“为主题的作品,还有他母亲的画作。我返回加拿大后不久,听到消息,因为不可言说之事,老杨被关了起来。两年后他出来了,我又可以看到他日常的活动,他分享的自己和母亲的作品,还有他的诗。

令人心痛的是,刚刚一位朋友告知:“本来这个月要给老杨的妈妈做画展庆生,她画画十几年了,就自己摸索,画得非常棒,然后九月份查出了癌症,所以大家最近都在投入这个事。” ——希望杨妈妈病情尽快得到控制,也希望她的画展顺利举办。社群有韧性和温暖,就是整个社会抵制败坏的生机所在。


老杨问卷的回答,像炙热刺眼的阳光,它给人鼓舞和激励。我只想说,人的勇气和人之为人,是个体生命淬炼出来的。

老杨支持我将他的回答与大家分享。我把和老杨的通信删节一并分享,并附上2019年在广州所拍的他和母亲照片的翻拍,以及老杨和他母亲的作品照片。

2019年2月,杨立才在广州上阳台
杨立才的相册中的他与母亲
杨立才的“人”系列作品

【通信】


老杨,

收到了你的问卷,非常感谢!你的回答都太好了。不知道你的问卷回答,我能否公开分享?…… 可以匿名。当然也可以都不这样做,我搜集问卷之后整体做分析之后再与大家分享。

昨天听XXX提到您母亲病了。您和老人家都受苦,好人都受苦。希望在大家帮助下,阿姨能尽快病情稳定。也期待她的画展不久可以办成。你也多保重!


问好!

周琰

2022年11月24日


周琰,你好

我的回答全文,和你来信附件所选的照片,都可以公开分享,不限于信中提及的方式。使用时请署我的实名。

无论是在物理现实还是在网络空间,我都是一个时刻处于严密监控的透明人(这国人莫不如此),也就没必要遮遮掩掩。整个人类世界都陷于“渐冻症”的发作中,做人只能破冰前行;要尽力地使彼此互相“看见”,才能避免孤独地倒毙于风雪之夜。

感谢您对我母亲的关心,愿菩萨保佑世间所有母亲。

也感谢您为了使人间清醒及回暖所作的努力。


握手,

立才

2022年11月24日


艺术家使用社交媒体小问卷


1:你选择哪些社交媒体传播与你的艺术创作和实践有关的信息?

曾经使用过饭否、牛博网、Twitter、facebook、YouTube、豆瓣、微博、tumblr、微信、Instagram、Vimeo等。目前能够维持更新的只剩下微信。


2:你选择这些社交媒体的原因是什么?

社交媒体是当下个人分享信息与交流感受,突破言论审查与信息封锁,构建平等、民主、自由分享的信息网络,捍卫基本人权与维护个人权利,践行思想自由与精神独立,共建共享人类文明成果的主要现场/战场。


3:哪些(个)社交媒体在你看来有效地帮助你传播自己的艺术创作和实践有关的信息?

在中国言论审查的语境以及动态斗争的背景之下,各个社交媒体都只能阶段性地、折衷主义地、迂回周旋地达成传播目标,“有效传播的社交媒体”仅存在于审查、监管技术滞后的阶段:每一个中国社交媒体在其兴起之初、每一个国外社交媒体在GFW正式启用之前,都曾有过宽松自由的时期。目前这种宽松自由已经完全被挤压成为一些扁平的片段,即仅在审查者出现短暂的视听盲点或意识延迟之时、VPN技术出现暂时的技术突破之时、或者高层权力斗争中出现“故意放水”等情况下,才有可能实现暂时的有效传播。但即使在愈来愈严密严苛的审查监管之下,公众基于广泛的价值认同、精神互联与积极行动的基础,通过转发、评论、点赞推顶等方式,仍可达成某些热点事件及其多元观点的短暂有效传播。


4:哪些(个)社交媒体在你看来帮助你与艺术社群和公众有效地交流?

同上一问的回答。

大约从2007年开始,我就逐渐放弃区分艺术社群与公众了。因为我意识到,艺术社群(艺术圈、艺术界)是一个特别狭隘、闭塞的牢笼,它一方面将艺术从业者与公众和社会生活割裂、隔绝开来,使之在一种掌权者默许、鼓励、观赏甚至赞助的安全、自由、繁荣、高雅的假象里自嗨、伪雅、谄媚,回避当下社会中人之为人、艺之为艺的最根本、最关键的问题,只是一味地浸淫在“术”与“精致”的利己主义和“高人一等”的特权想象当中,乐不思蜀,而对笼子外的滔天洪水、对人世间普遍的苦难视若不见。所谓的“艺术社群” 是集权金字塔的附属物,是权力豢养的动物园和资本把玩的宠物店,其中的受宠者通常在人性与人权意识上远不如普遍、普通、朴素的社会公众。

需要补充的是,我认为艺术也是一种天赋的人权,人人生而享有,如果不是社会通过系统的教育、评判、否定、压制、分工等强力机制予以剥夺和阉割,每一个人都是艺术家。一个很明显的事实:创造岩画的无名先人早于任何艺术史上留名的艺术家,创造非洲艺术的无名艺人早于毕加索及所有曾学习借鉴过非洲艺术的艺术家;在一个更为客观、总体的艺术史观下,无名者的艺术成就远超后者。后者享有的过度的名声只是集权与造神运动的毒果,这种造神运动无疑从本质上僭越了艺术与人的价值。


5:你是否通过社交媒体获得了促进艺术实践的机会(展览、驻地、评论及其他)?

我在2019年(仅仅)因为发表在Twitter上的言论就获刑两年,或许可以视为“获得了促进艺术实践的机会”,也不妨看作是“展览”(在权力暴政面前完全暴露、裸裎的人)或者“驻地”(从看守所的单人监舍到监狱的牢房再到强迫劳动的  “劳改”车间)。

(中国的)当代艺术建制的视野局限于可见的(可收藏的)艺术成果或学术实践,而偏离了对人的思想史和精神史的考察,这是一种根本性的偏差,(中国)当代艺术因此而丧失了其合法性。艺术实践基于人的思想,人的思想则来自于人的真实处境和现实感受,艺术实践绕不开“何为人”、“艺术何为”等根本问题。自由思想是所有艺术实践者的起点,思想才是艺术家真正的职业,艺术只是其思想的载体。铜墙铁壁、固若金汤的信息封锁、思想审查战场,是置身中国的艺术实践者首先要面对的严酷现实。必须要不断地转换阵地、四处奔波、重新挖掘战壕、仓猝应战、被迫撤离、不断地被杀死被消声被抹除、一再地回到战场、从零开始重复之前的动作,才有可能作为幸存者保持发声。在这样的战场上几乎不可能积累起来可供展示的艺术成果,也很难获得或者促进正常的艺术实践的机会(除非实践者主动背叛或者放弃人的立场,或者出让立场交换利益)。

但换一个角度来说,个人无疑地得以在这样的斗争中积累丰富的经验,并在持续的斗争过程中深入探寻和反思关乎人、关乎艺术的根本性问题。这虽然与公众可见的艺术成果大相迳庭,但足够个人视之为成就,也即“获得了促进艺术实践的机会”,这其实是一种个人层面的自我解放和自我赋权,同时也必然在社会层面发挥积极的作用。


6:你是否依赖社交媒体作为个人艺术实践记录线上档案?你如何保存自己的艺术实践档案?

是的,我曾经多次尝试过在不同的社交媒体上系统地发表、展示和积累个人艺术实践的档案,但是随着审查日趋严酷,很多档案因为被删除而七零八落,或者因为无法登陆而中断更新,甚至连同整个平台一起被屏蔽、被关闭、被永久删除。即便是保存在个人电脑、手机和实体硬盘里的档案,也曾因为被警察抄家、法院没收而丧失。

到目前为止,我没有任何安全可信赖的办法保存自己的艺术实践档案(乃至于正常的生活);由于很多实践项目都处于动态发展之中,同时又不断地遭到攻击与破坏,我甚至都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去整理和保存这些即时生成的档案。


7:你对自己使用的社交媒体有哪些满意和不满意的地方?什么是限制你更充分使用社交媒体交流的因素(审核、防火墙、语言障碍、文化资本不平等,等等)?

社交媒体对于促进艺术传播和与公众互动是很好的平台,但对于艺术档案的积累、整理和检索,社交媒体的功能却普遍都很差(或者很单一化)。

对我来说,个人网站仍是最有效的档案管理平台,可惜我至今也没能完成自己的个人网站,原因包括(但不限于)你在提问中所列举的所有限制因素,譬如在各种打击、排斥、抑制作用下逐渐形成的社会孤立和资源耗尽。


8:社交媒体在你的艺术创作和实践传播、档案保存中的重要性是什么样的?你是否有其他艺术创作和实践传播、档案保存的方式?

对于一个在从事艺术实践之初就很自觉地不进入、不参与、不承认当代艺术体制的独立/界外艺术家,社交媒体的作用在我总体的艺术实践当中是不可或缺、不可替代的,已经成为我发表作品、与公众或潜在的艺术分享者进行交流的主要渠道。在线下参与当代艺术建制以外的社区艺术实践或社群艺术交流,是作为线上活动的一种必要的和策略性的补充。线下的独立艺术实践和交流活动通常成本更高、限制更多、环境更恶劣,但令人感到欣慰的是,这样的情况正在一大波实践者们的积极努力之下发生改变,目前表现突出的是散布于广州、武汉、上海等城市及周边地区的艺术实践群体之间的频繁联动。


杨立才

2022年11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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