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小兔子的22封書信之5

6 月 17 日

我想記錄自己走聖雅各之路的見聞已經很久了，但因為可以寫的線條很多、內容太過龐雜，所以我遲遲沒有動筆。最近剛好有個機會接受一個podcast的訪談，主題就是旅行，所以我趁這個機會整理自己以往的徒步日記，爬梳部分的心路歷程。

Chère Lapin：

就是明天了 …

我反覆摸著手上的小石子，這石子在撒哈拉沙漠上不知道經過多久的風沙洗禮，石面上沒有太多的紋路，體積小到最大的立面只和我小拇指的指甲片相當。但這不影響，足以讓我寫上一個字就夠了。

原本就已經沒甚麼稜角的石子，過去的29天，我一直把它和護照、現金收在貼身包裡，連半夜上洗手間也帶著。Albergue（俗稱「庇護所」）內人多混雜，每個人走Camino的原因各有不同，難道全是為了瞻仰聖雅各的聖髑而來 ? 當然不是 ! 就連我自己也不是天主教徒。早在西元10世紀左右，這條路上除了朝聖者，更有不少罪犯就因為違反宗教上的戒令（亂倫、殺人、強暴、通姦 … 等）而被宣判走上苦行以抵免自己所犯的過錯。現今雖然和千百年前不同，但由於出發前就聽聞有非徒步者在庇護所藉機竊取財物，旅宿在外，謹慎些總可以避免產生更大的麻煩，尤其這小石子尚未完成此行最重要的任務，絕不能遺失 !

達文西的濕壁畫《最後的晚餐》: 畫中最左邊的第二位，就是後來受封的聖者「聖雅各」

西元44年，耶穌的門徒雅各因主殉道後，只知道聖髑由後來的門徒帶到當時認為的地極安置，然而確切的安息地卻被遺忘在時間的長河裡 ; 直到西元813年，一名與主教同行的修士猶如耶穌降生時的東方三博士，順著黑夜中的銀河蔓延，在天與地的交會處找到了聖髑，而後來在聖髑出土地上所蓋的大教堂，就是我這趟徒步之旅最終的目的地「繁星原野 Santiago de Compostelle」。

《中世紀的朝聖者裝扮》除了擋風遮雨的斗篷，朝聖者手上拿著用以防身的木杖，也代表自己的第三隻腳，象徵「三位一體」的意涵。

不論從何地啟程到 Santiago de Compostelle 都是 « 聖雅各之路（Camino de Santiago）»，言下之意，就是並非單指一條道路。譬如29天前我從法國翻越庇里牛斯山後，一路從西班牙的東邊往西岸走，就是其中最廣為人知的「法國之路」（Camino de France）。南下到 Saint -Jean-Pied-de-Port 前，我和你在巴黎短暫相聚時，說給你聽我即將要走的路，你仍不肯相信我會做這麼瘋狂的事，直到你去蒙帕納斯車站為我送別，瞧見我肩上諾大的紅色登山包 ... 親愛的小兔子啊 ~~ 你那時臉上訝異的表情，我現在想起來依然覺得得意 !

《Saint -Jean-Pied-de-Port》靜謐的小鎮，位於庇里牛斯山北麓西段，因為是「法國之路」的起點而廣為人知。小鎮街上有幾間登山用品店，距離鎮中心不遠處也有家樂福，出發前仍可以再添置用品。

「為什麼要挑戰這樣的徒步旅行 ? 將近800公里的長征，揹著超過10公斤的全身家當，全程走路 ? 我不認為妳做得到 !」我知道你是因為擔心所以才這麼說。

自從家人離開後，我並沒有因為暫時結束照顧者的身分而有任何輕鬆感，自責與內咎像是啃食人心的病毒，明知道不能活在過去得往前看，但不論怎麼努力都很難轉身。是的，我一直認為自己是個罪人，因此當我聽說完成朝聖之路，抵達終點的朝聖者便有資格除去一生的罪惡，這說法便在我腦中定了錨，理所當然地列入了我的生命清單裡。不論過去這些年的當中又經歷過多少事，我始終沒忘記當初與自己的這個約定，與其在未來還想著同件事、還惆悵著，我更該把握自己體力尚可的當下。

旅行得趁早，不是嗎 ?

小兔子，出發前，我列了幾個徒步時要思考的問題。的確，那些問題都是人生哲學，不是過去就是未來。

開始走 Camino 後的生活變得很簡單，也很規律。早上6點起床，每天下午4點前抵達當晚住宿的庇護所後，一連貫的日常作息 - - 盥洗、洗衣曬衣、備餐、記錄，晚上10點就寢，沒熬夜、沒雞排、沒珍奶、沒電視、也沒時間想人生大事 ... 實在很奇妙 !

在習慣了肉體因長時間徒步而產生的疲憊與痛苦後，步行當下的我發現自己竟然無法做太複雜的思考，光是數著呼吸、感受心跳的律動、聽著登山杖撞擊在地面的聲音如此安心，一天12 ~ 27公里，一小時4 ~ 5公里的速度，就算只是走路，就能讓我的一天意猶未盡。而那些帶著人生難題的問號都因反射在石牆上的陽光、路邊的青草味、隨風舞動的麥浪而被掩蓋。我無暇思考，也無須與人交談，光是這些就足以讓我有幸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