偽裝成玫瑰的垃圾
早上第二節就是連堂的國文課,孩子們下課的嘻鬧聲在教室裡油滾火煎。
「太陽,你在找什麼?」碧落從洗手台走進教室,發現太陽罕見的在東翻西找。
「我今天好像忘了帶鉛筆盒。」
「可是我記得你不是剛剛還拿著嗎?」
碧落跟太陽對視了一眼,下一秒兩人不約而同地看向浪痕的座位。
只見浪痕整個人拱成一顆球縮在椅子上,右手握著太陽的的鉛筆盒,左手捏著一顆顆透明小球,正往筆盒裡塞。
「你又在幹嘛?」太陽果斷起身,走向浪痕。
「太…太陽早啊…」
「不要跟我說早安,你在幹嘛?」
「沒…沒什麼啦…我就想著今天是二月十四號,想送點東西給你…」浪痕低著頭,額前的髮絲垂到臉上,豐盈柔韌的頭髮間隱約露出一隻紅透的耳朵。
「所以你是要給我巧克力嗎?」
「哦…原本是這樣想的,但是…」
浪痕緩緩舉起手中的東西,太陽定睛一看,那透明結晶的黃色小球怎麼看都不是巧克力。
「…這是什麼…」
「雜貨店裡面沒有巧克力,我太晚想到了,來不及去外面買,所以只好給你酸梅糖,阿嬤原本要塞一包黑糖的,說對女生很好,可是那個太大包了。」
太陽看著浪痕那可憐巴巴的眉頭,腦袋裡不禁閃過浪痕鬼鬼祟祟的扛著一包黑糖走進教室的樣子,原本鼓起來要發火的氣勢全掐沒了,反而「噗」的一聲笑了出來。
「哈哈哈哈…」太陽扶著額頭,不知道該笑還是哭。
「對不起…如果你不喜歡的話,我收起來好了。」
「咳…不…也不是不喜歡。」太陽知道自己笑的過分了,輕咳兩聲想掩飾過去。
「但是別給我那麼多,給我留一顆就好了。」
「真的嗎?你願意收下嗎?」
「恩。就一顆。」
「太好了!」浪痕拍拍胸鋪,額頭上冒出了一點汗珠。
太陽這才第一次仔細凝視浪痕的長相,其實浪痕長得不差,不是陽剛硬朗的線條,卻別有一種陰柔可親的氣場。
「…謝謝你的糖,鉛筆盒我拿走囉。」太陽突然緩過神來,發現自己正直直盯著浪痕。霎時某種情緒湧了出來。
「再多看一眼就輸了。」她不知道輸是什麼意思,只得背過身子,跑回自己的座位上,嘟著嘴瞪著桌面。
「就憑這臭小子哪能這樣子。」太陽暗暗想著,這樣子是哪樣子她不知道,但就是不明就裡的生氣。
她靜靜盯著手中那顆酸梅糖,晶瑩剔透的澄光,像極了一顆小小的太陽。
一顆糖衣在外,酸鹹在裡的小太陽。
「大家安靜下來,我有話要說。」蔓蒂老師拍了拍手,走進教室。
孩子們聽到蔓蒂老師的聲音便一哄而散,趕緊跑回位子乖乖坐好。
「我知道上學期大家都很喜歡鯉魚老師的國文課,但是這學期開始老師要請產假,學校聘了一位新的老師過來,大家要乖乖聽老師的話,不要上課搗亂。」蔓蒂說完便轉身向門外點點頭,走了出去。
蔓蒂老師剛起身離開,大夥便感覺一抹香氣飄忽飛了進來。
香氣凝結成一個形影,那形影拖著飄逸的波浪裙擺,薔薇紅的髮絲混合著黑醋栗與玫瑰的芬芳,彷彿那身形不只是一個女子,而是一朵行走的花。
「大家好啊,我是你們這學期新的國文老師,大家叫我珊瑚就可以了。」
女人站定位置,輕啟朱唇,她的聲音裡面有一幅水鄉澤國的春景,仔細一看才知道那異國的風調不只來自語言的節奏,她身上繁複的皮飾與水晶珠鑽也在勾勒一種不可方物的情懷。
孩子們看呆了眼,半天沒有回應。
「嗨!老師!」隕石舉起手,在一陣靜默中率先開口。
碧落轉頭撇了他一眼,悶悶的呼了口氣。
大家聽到隕石的聲音才想到要打招呼,開始此起彼落的躁動起來。
「老師你好!」
「老師!你是外國人嗎?」
「老師!你會不會待很久?你認識鯉魚老師嗎?」
「哈哈哈,你們都好可愛呀,不要急,一個一個慢慢問,老師今天先來認識認識你們…」
教室裡鬧翻了天,以至於沒有人注意到,玫瑰靜靜的站了起來,從教室後走了出去。
「…我沒有很喜歡新來的珊瑚老師。」碧落握著便當盒,有一口沒一口的
吃著午餐。
「怎麼這麼說?」太陽撈起完全沒有滷透的豬肉塊,聞了聞,皺著眉放下。
「不知道,可能磁場不合。」碧落聳聳肩膀,心虛的看了看旁邊。
「喲,捲毛。在開秘密會議啊?」隕石正從後面路過,見碧落三人圍座在一起,輕拍了一下碧落的後腦勺,嚇的她縮起了身子。
「喔…是隕石啊,沒有啦,我們在聊珊瑚老師的事情。」
「她喔,你們不覺得很有趣嗎?她穿的就像一座泰姬瑪哈陵欸。」
「…我覺得泰姬瑪哈陵不是這樣拿來用的…」碧落尷尬的微笑。
「我覺得那件洋裝還滿好看的,花紋跟配飾都好華麗。」太陽笑著說道。
「哼。穿的人不人鬼不鬼的,真的靠北。」玫瑰一筷子插起豬肉,塞到嘴裡說。
「有這麼嚴重嗎?」隕石歪著頭看向玫瑰。
「你們不懂,男生就只會看奶子,有奶子就行了。」
玫瑰搔搔頭毫不在乎的說,一旁的太陽跟碧落被「奶子理論」嚇得飯都差點吐出來。
「嘎,我倒是沒看到那裡去,你們女生會在意這個嗎?」
「你覺得我是能對我媽的奶子有什麼想法。」玫瑰撐著頭咬下一口青蔥。
「…等等等等等一下…」
「你媽?」
「你媽?」
「對,我媽。」玫瑰挺起身子,又歪倒在椅子上。
「你媽媽原來長這樣嗎?她是老師?」碧落站了起來。
「不知道,她以前做過幾年代理老師,但是都沒做很久。」
「好厲害啊,可以考進黃米來當老師!」
「不,家長會長是我舅舅,她八成是走後門進來的。」玫瑰聳肩說道。
「你舅舅是家長會長…?」太陽也站了起來。
「可是通常不能這樣吧?可以媽媽來教女兒嗎?」
「你覺得她都可以走後門了這個有差嗎?」玫瑰翻了個白眼。
「我靠,老子怎麼不覺得你們兩個有像。」隕石邊說邊從上往下掃射了玫瑰一遍,最後目光停在了她的身體中段。
「恩。現在好像知道了。」隕石突然一臉慷慨赴死的表情,毫無波瀾的說道。
「總之就是這樣,雖然沒打算隱瞞之類的,但是如果沒有人發現的話不要特地幫我說出去。」玫瑰歪倒在椅子上,看著天花板。
「奉勸你們也不要跟她扯上太多關係,會帶賽。」玫瑰搖搖頭,眼神裡滿溢出無奈。
月亮高掛在無風的夜幕,那光芒像是霜雪,清冷的黏在白得讓人驚惶的圍牆之上。圍牆之後是一棟孤獨佇立的清水模房舍,房舍的主幹錯落出一種別緻的大氣,像是一尊含意深遠、不可褻玩的雕塑作品。
玫瑰站在圍牆底下,用拳頭敲了一下圍牆上鑲著的對講機。
「請問是?」
「我。」
「好的好的,我馬上開門。」
對講機的話音剛落下,金邊白鐵的大門便開了起來,玫瑰踏著金黃地燈的石階磚向前,走進了建築物裡。
推開一樓的小門,剛踏進去,冰涼的觸感就從腳底板傳上心口。
「你回來啦。」一個穿著紅色圍裙的中年女人走了過來,包頭梳得一絲不苟,手裡握著一條抹布。
「晚安,錢阿姨。」玫瑰只匆匆撇了她一眼,便拉著書包快速穿過點綴紅金色浮雕的長廊、一塵不染的希臘柱大廳。
「欸等等,阿姨還給你留了晚餐呢!」
「阿姨不用了,我在學校吃過了。」
「可是你媽媽說…」
玫瑰不等錢阿姨把話說完,一腳蹬上大理石台階,忍受著近乎冰點的地板溫度,像一陣風捲上了二樓。
一踏上二樓,映入眼簾的是潔白的中廊放滿了散亂的畫架跟卷軸,幾塊沾染油彩的抹布還黏在地板上。
「喔幹,又來了…不是跟你說過東西要放好嗎?」玫瑰對著空蕩蕩的中廊放聲大吼,這一聲呼喚在空間裡東跑西竄,卻不見回響。
大約停頓了十秒鐘,中廊深處的房間傳來了一聲摔碎東西的聲音,那聲音來的太恰巧,像是對應著剛剛的呼喊。
「操,晦氣。」玫瑰憑空比了個中指,用力的踹開左邊的房門。把書包甩到地板上,把整個人埋進了枕頭裡。剛剛躺下去,卻感覺鼻子碰到了個有些硬度的東西。
玫瑰抬起臉,發現枕頭上貼了個字條,字條上工整的寫了兩行字:
「寶貝,星期六跟媽媽一起出去吃飯吧,帶你去百貨公司轉一轉,媽媽給你買漂亮的衣服。」
「買個毛線。」玫瑰把字條揉成一團,扔進了一旁的小垃圾桶。
入夜後颳起的風冷透了她的耳根,像是有一個人追在身後唱著無字的小調,那小調自己哼出了一篇故事,逼得人都不得不想起一些藏在左心房的暗語。
玫瑰往窗外望去,從書包裡拿出了便當盒。
她坐在窗鋪上,安安靜靜打開盒子,裡頭躺著幾塊中午的滷肉塊,那肉塊已經乾癟得沒有生氣。
這是屬於她的,只有她知道的,最舒服的晚餐。
她盤起腿,用竹筷子夾起乾冷的飯粒,吃著吃著,眼睛卻停在垃圾桶裡的紙條上。
那紙條也許也只是一朵,偽裝成玫瑰的垃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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