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星光真的燦爛嗎?
郭松棻並不是個多產的作家,60年代台大外文系畢業的他,後來又去了美國留學,70年代初保釣運動開始風起雲湧,在美國的他也積極地投入參與,因此後來就這麼進了國民政府的黑名單,被迫留在了美國,直到解嚴後才陪著父親重回故鄉拜訪。
在網路上那讀到,為數不多描寫郭松棻的文章中,大半都會提起他的左派立場,還有在保釣運動開始後沒幾年,他與父親一同去的那趟中國參訪,在那次的訪問中,他理解到左派革命並沒有給中國帶來多少改變,甚至還往更糟的方向奔去。
「從進海關開始,整個經驗像一場惡夢…」,後來在某次接受訪談時他是這樣說的。
那次的旅行該是他對共產主義中國的幻滅開始。我對於郭松棻的了解並不深入到可以對他做太多的評論,也不應該做評論,對他個人的描寫便停在上面這段,不再多提了,還是繼續來寫那本我唯一讀過的他的作品,「奔跑的母親」。
記得那時是跟著吳濁流的書一同買的,只是後來吳的書我全讀了,可郭先生的書卻一直被我冷落在一旁翻都沒翻,直到看了春山的白恐系列,書裡收錄了郭松棻的作品,我才想起我有著他的書,「月印」是春山白恐系列裡收錄的,它也是出自奔跑的母親這書,「月印」該是郭先生這本書我最喜歡的一篇了,但我今天想寫的是,書裡我讀來最不舒服,感覺難受的另一部短篇故事,「今夜星光燦爛」。
郭松棻的文風特別,說不上鄉土,華國味也沒太重,說不上太社會關懷或太政治,可在那隱諱處批判起來卻又字句敲心,而「今夜星光燦爛」,是以陳儀在被囚禁到槍決前的那段過程為素材所寫出的故事。
1945年二戰結束後,國民政府接收臺灣,陳儀被任命為臺灣省行政長官, 政府施政無能,軍隊毫無紀律可言,經濟敗壞,社會民生問題頻傳,最終引發了228事件。
陳儀作為最高行政長官,他表面上安撫民眾,同意成立「228事件處理委員會」並接受部分訴求,但同時他卻秘密向蔣介石報告因為台灣有叛亂情形,請求儘快調兵支援,事情最終因為國民黨軍隊的武力鎮壓,造成大量死傷和失蹤。
他曾以為這片土地是一張白紙,他可以畫下最美的藍圖。可如今,墨跡斑駁,紙面被撕扯得不成樣子,他的手卻停不下來。
底下的人群像潮水,聲音如雷。他想說些什麼,可喉嚨乾澀。他告訴自己,這是為了更大的秩序,可那聲音卻像刀一樣割進他的胸口。
他寫下那封信,手微微顫抖。線那頭的聲音冷漠而模糊,像是在下達命令,又像是在推卸什麼。他知道,這一筆下去,血不會只沾在他的手上。
《今夜星光燦爛》
對於228到整個白恐時期的文字書寫,創作者通常會將那年代的背景事件放大了擺在情節之中,對讀者來說,總會認為該是如此,也總習慣該會如此,但郭松棻卻讓我覺得他似乎不願意讓那些東西搶了故事的風采,那些發生的歷史事件就算不刻意放大,張力也足夠強到能吞食了讀故事人的情緒,我想也許,也許他為了守住自己創作的那個純粹,就這麼將這些事淡化,可他的淡化是極具功力的,他讓那些成了如相片中的光與影,靜靜地陪襯著,靜靜地釋放魔力,靜靜地侵蝕著你的感受。
他在這裡已十個多月,仍然無法想像這建築物的全貌。從空中的塵氣,他斷定這棟巨樓自從日本人倉促離去就一直沒人待過。木樑和窗櫺雖然木色依然明淨,但紙門已稍稍泛黃。
他挺直的身軀穿梭在光線由暗而亮又由亮而暗的變化中,他仍然能夠完全主宰自己,心篤神定。對於這一點,他深感滿意。
他是日本軍官學校的畢業生,從年輕時代就養成了隨時注視自己儀態的習慣,今天在臨時搭起的廳堂裏,他們宣讀了幾頁文字,他端坐聆聽,身體絲毫無異樣的動靜洩露。
他走在迴廊上,始終也是軒昂而又沉著,他與頭上的高樑交會,與腳下廊道的縱橫伸延呼應,好像他本人就是這棟巨樓古屋。每次他都是這樣看待自己的。
《今夜星光燦爛》
1997年首度發表於文學雜誌裏的「今夜星光燦爛」,是以某位將領在被囚禁到槍決前的那段過程為素材所寫出的故事,郭松棻從頭到尾都沒寫出那位主角的名字,可我讀著讀著,很自然的便會想起了陳儀。陳儀死時,郭松棻也才是個10歲出頭的孩子,自然不可能曾經跟著陳儀做過甚麼側訪,郭松棻也曾在某些訪談中否認過書的主角說的就是陳儀,但許多評論者,或是後來,現在對那段歷史有更明確認識的讀者,包含我,都能很明顯的從書中讀到陳儀如鬼魅般的存在。
我其實也無法理解為何他可以書寫出一個和我認知中完全不一樣的陳儀,是說他的陳儀是想像出來的,還是其實我的陳儀才是想像出來的呢。
黑暗已經到來,在所有的時間它最喜歡深夜。心靈唯有在夜闌人靜才甦醒過來。
他並不知道自己,如當天的頭版頭條新聞說的,是三槍斃命的。
他只聽到槍聲從背後響起。
被苦苦等待而如今變得那樣溫暖可親的第一顆子彈從身旁穿到胸前。一陣撕裂的灼熱被他感覺到了。
他有些炫昏。不過他認為這是解除了等待懸念的一種陶然。沉入自己長久羅織的世界之前必有的狀態。他完成了一次從容的演出。
《今夜星光燦爛》
陳儀於228事件之後,被調離臺灣,轉任了浙江省主席,卻在任內意圖策動與他情同父子的湯恩伯將軍起義投共,結果反而遭到湯生密告,蔣介石於是將陳儀再度押解至台灣囚禁,終究在1950年6月因「煽惑軍人逃叛罪行」,依懲治叛亂條例被處以槍決死刑。
若以善惡來劃分,對我來說,陳儀絕對是在惡的一方,就跟蔣氏父子一樣,都被我給放在極惡那一區的,所以當看到郭先生在書裏如此描述陳儀時,我其實是心生厭惡的,想著這二二八的元凶之一,怎麼配得上這些優雅文字呢,他可是屠夫,是殺人兇手啊。
對於他這篇作品的質疑,也不是僅只有我,小說明明寫得是陳儀,卻對陳儀與台灣二二八的關係完全無視化,這樣的創作自然會勾起許多人讀後的批判,對於這些,郭松棻在某次的訪談中又推翻先前說書中主角不是陳儀的說法,這次他把南方朔給拉了進來,他認為南方朔對於這篇小說的評論非常精準到位。
郭松棻的今夜星光燦爛,乃是近年來就歷史意識而言,最具宏觀性與大膽性的文學嘗試。
他的大膽,乃是企圖對近代台灣歷史上最具爭議的行政長官陳儀重新定位。而他的宏觀,則在於企圖藉著文學的重組和虛構,為歷史尋找新的救贖源頭。
就如同班雅明說過的救贖批判,一種哲學式的批判,將事物的歷史內容裏那些朝起幕落的性質盪除,爾後將它拉到哲學真理的層次。
今夜星光燦爛以小說對陳儀做出與眾不同的評價,企圖為歷史沉澱出更普遍性的一些價值,它不一定能被某些視陳儀為大奸元凶者所接受,然而,歷史的鐘擺總是不斷來回起落的,它必須在某個更穩定的位置下被更平衡的評價。
重估陳儀而慷慨,不是一定贊同,而只是對那樣的時代的一種悲憐。
也許我實在太過淺薄,雖也去讀了南方朔的那篇評論,可心裏的那個坎也實在跨不過去,無法用甚麼哲學上救贖的眼光來解讀這個人,我也知道善惡無法一刀劃,可對於這個人,我實在無法給他來個重新定位之類的。
讀完了郭松棻書裏的這個終篇書時,心裡被這那些文字弄得直發毛,想著那讀過關於二二八還有之後接續的戒嚴與白恐歷史,如果這是什麼哲學式的救贖批判,那對我來說,我想這樣的哲學無庸置疑全該是狗屁吧。
對於最近那篇某醫生的文給大家帶來的煩躁,真覺抱歉了,我本也只是因為對點進matters首頁總看到的那些「聲援啦,政治迫害啦」的捧柯文弄的一股火,便就這麼寫了一篇諷刺文,其實那文全是從我之前沒甚麼人在看的“Yes,he is a liar"的讀書筆記系列濃縮出來的,就像我之前一直說的,柯這個人跟吹捧聲援他的那些文,對我來說,就像馬特市街上的狗大便,又臭又髒,著實惹人厭,沒想到我這一下,倒也留下一坨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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