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來就是妳

夜晚，一間小套房裡，房間裡傳出間斷敲擊鍵盤的聲音，照亮整個房間的頂燈已經關暗了，只剩下電腦桌上的枱燈還亮著。

一個女生穿著無袖襯衣、短褲，盤腿坐在椅子上，雙手在鍵盤上敲出聲音。

「陳美玉，女，生日1986年......簡介......兩個人的寂寞比一個人的孤獨，還要更令人害怕。想找一個人說說話。」

打完個人簡介，美玉看了看，手抵在Enter鍵上，遲疑著要不要按下註冊鍵。

這個聊天室是無意間找到的，若是在以前，她絕對不會正眼瞧一眼，覺得把時間跟精力放在這種地方是一種浪費。

在現今科技發達的社會，網路實在太便利了，只要有一台電腦、一條網路線，大家就可以躲在自己的空間裡，去認識各式各樣的人、可以肆無忌憚的說平時想說而不敢說的話。

或許是因為這是網路，誰也不認識誰，所以往往很多不敢對家人、朋友說的事，都可以在網路世界裡得到宣洩，正因為如此，在網路裡認識的朋友，也許反而比現實生活中認識的人要來得更了解自己。

美玉想了想，還是按下去了。

登入進去，聊天室裡瞬間冒出一連串的文字，霎時間的慌亂讓她以為電腦中毒了。

『嗨，歡迎新朋友。』

「新朋友？我嗎？」美玉盯著螢幕，好奇地喃喃自語。

『嗨，大家好。』

『大家都亂聊，妳不要介意，在這裡隨興聊就好。』

『好。』

美玉登入聊天室，裡面那連串向上奔跑的文字原來不是中毒，而是有太多寂寞的人聚集在這裡，她們聊天的節奏很快，沒有主要性的話題，經常都是大家想到什麼就講什麼，有時候聊得興起，即使有新人加入，他們也會不小心就忽略掉了。

『哈囉，我是緣來就是妳。』突然間，美玉電腦視窗右下角浮出通知，點開一看，是剛才主動跟她打招呼的那個人。

『妳好，我是美玉。』

『呵，我有一個朋友也叫美玉，覺得好有親切感喔！」

『我的名字很菜市場。』

『怎麼會呢？我很喜歡這個名字。』

『真的嗎？』

『當然，因為這個名字是我暗戀的人的名字。』

『哇，真的啊？』

『嗯。噓－－不可以跟聊天室裡的人說喔！』

『好。不過，妳暗戀的人知道妳喜歡她嗎？』

『當然不知道啊！知道就不是暗戀了，呵～妳呢？為什麼會來這個聊天室？』

『因為想找人聊聊天......』

『最近才失戀的吧！？』

『嗯......』

『被劈腿了？』

『嗯......』

『不要這麼難過喔！來這裡的幾乎都是失戀的，有很多人可以陪妳，我也會陪著妳的。』

『謝謝，妳真好。』

『別這麼說啦！』

失戀的美玉，在生平第一次接觸聊天室時，認識了＂緣來就是妳＂。

＊

接觸網路聊天室後，美玉越來越習慣網友們聊天的節奏跟習性，慢慢的，她變得更加依賴這個秘密基地，也開始在這裡認識了一些印象不錯的新朋友，但是，最讓她信任的就只有一個人，很多事情，她只肯對＂緣來就是妳＂傾訴。

失戀後的消極，讓美玉過得苦不堪言，每天在公司，她都必須掛著燦爛的笑容，又得表現出衝勁十足的活力，就算只有她一個人，也不能輕易表露出傷慟的情緒，下班回家，待在曾經是兩個人甜蜜的家裡，就只能抱著雙膝無助的哭泣。

一個人的寂寞，在難過的時候，沒人可以抱著她，只好自己抱住自己。

自從開始玩聊天室，認識緣來和新朋友後，美玉漸漸忘了哭泣，每天下班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打開電腦登入進去，就算緣來就是妳不在線上，她也會這樣一直掛在線上等她，在現實生活中，她沒有一個朋友可以讓她傾訴感情煩惱，因為她的性取向，令她無法暢所欲言。

『緣來，在嗎？』

『在啊！怎麼了？』

『我覺得好煩喔！今天下班回家的路上，我遇見她了，她跟那個小三在一起，從我旁邊走過去，真的好想哭喔！』

『……什麼？妳......看到她跟小三了？那妳沒過去掌她們一巴掌嗎？太過份了，劈腿就很可惡了，還摟著小三在妳面前晃。』

『欸，美玉？怎麼不說話了？妳沒事吧？』

『緣來......我好痛苦，我還是放不下她，怎麼辦......』

『會過去的，我答應妳，下次我看見那個王八蛋一定幫妳狠狠打她一巴掌，不要難過了好不好？』

『緣來，妳知道嗎，去年聖誕節的時候，我們約定好在今年的聖誕節買鑽戒送對方，真真正正的安定下來。』美玉在電腦前，一邊打字一邊想起去年共同許下的諾言，眼淚落得更急了。

『承諾從來都是美好的，可是真正能信守諾言的又有多少人呢！？美玉，不要為了不值得的人去難過，不值得，為了她而忽略身邊美麗的景色，那多划不來啊！相信我，妳一定會找到更好更愛妳的人，她一定在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等待著妳去發現她。』

『緣來，為什麼妳會這麼好？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因為我們是朋友啊！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在妳身邊陪著妳。』

＊

美玉跟緣來的關係，在一次次的安撫、陪伴中愈來愈好，她們變得無話不談，美玉對她敞開了心房，毫無保留的，包括經期的時間，還有跟前任之間的相處都坦然以對。

和前任交往的那幾年，她的眼裡就只有她，為了愛她，根本沒有時間去關心身邊所發生的一切，她以為這就是一輩子了，可沒想到，她最愛的那個人卻背叛了她。

時間，洗滌了美玉心裡的傷，還有緣來的日夜陪伴，美玉開始對外界卸下心防，聽從緣來的勸解，停下腳步來欣賞身邊的風景，而最讓她感覺到溫暖的景色叫緣來。

『緣來，聖誕節......快到了......』

『嗯。』

『緣來......』

『怎麼了？』

『聖誕節那天......妳可以陪我嗎？』

『美玉。』

『什麼事？』

『我決定跟我喜歡的人告白了。』

「什麼？緣來要跟她喜歡的人......表白？原來她還喜歡她......」電腦前，美玉不禁震憾著，雙手放在鍵盤上無力的發抖著。

『這樣啊！』

『對啊！我們剛認識時，我不是說有暗戀的人嗎？我發覺我已經不止是對她有好感，也不是只有喜歡，而是我真的很愛她，所以我想跟她告白。』

「緣來......」美玉盯著螢慕上緣來所發送過來的文字，口裡不斷地呢喃她的名字。

『那她......知道妳愛她嗎？』

『不知道吧！可是我不想再暗戀下去了，暗戀的感覺很甜美但也很酸苦，我想把所有的愛都獻給她讓她幸福。』

『喔，這樣啊！』

『美玉，妳會祝福我吧！？會幫我祈禱吧！？』

「不要，我不想祝福妳，我不想為妳祈禱，我希望妳告白失敗，我不想失去妳......」美玉看著螢幕上的文字，口中不斷說著拒絕。

『美玉？妳還在嗎？』

『美玉！！！妳睡著了嗎？』

『嗯，祝妳表白成功，希望妳們的感情可以長長久久，我會幫妳祈禱的。』

『謝謝，我知道妳一定會的。』

『那......美玉，很晚了，妳趕快去休息吧！別累壞了，我先下線囉！晚安，祝好夢。』

『嗯，妳也是，晚安。』

＂緣來就是妳＂已下線。

＂緣來就是妳＂已下線。

＂緣來就是妳＂已下線。

＂緣來就是妳＂已下線。

美玉呆愣在螢幕前，放在Enter鍵上的手指，沒意識地加重力道，視窗上頻頻出現著緣來已經下線的通知，看著被洗滿的通知訊息，美玉的眼淚撲簌簌地落下來，原本被漸漸填滿的心突然間缺了一塊。

聽到好朋友即將去實踐自己的幸福，她應該要為她高興才對，可是，無論再怎麼努力，她就是做不到輕鬆看待好朋友決定去追求幸福的事實。

好朋友......

美玉的心變得好模糊、好渾沌，她對緣來還是好朋友的情誼嗎？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已經不再把她當好朋友看了？

是從四月一日的愚人節嗎？

當時緣來隔著螢幕跟聊天室幾個朋友合謀耍另一個網友，就因為那個網友曾經把她惹哭了，所以緣來才為她報仇。

還是端午節的時候？

緣來拿屈原這位偉人來亂編故事，逗得她笑開懷？

又或者是七月鬼門開那時......

因為聊天室應景講鬼故事，害得她不敢睡覺，而要求緣來不要下線，緣來為了讓她知道自己一直都在，所以放了一整晚她喜歡的歌曲到天亮。

難道是中秋節？雙十節？萬聖節？

天啊－－原來，在不知不覺中，緣來陪伴自己度過了每個節日，她為了自己挪出私人時間，只因為擔心她一個人會寂寞，她為了自己，減少跟朋友的邀約，只因為怕她一個人會無聊。

美玉以為跟緣來會以這樣的模式相處下去，她會永遠地擁有緣來，可是，如今她就要離開她了，再過不久就是聖誕節了，緣來就要跟她心愛的女孩告白，然後，她們會交往，會一起度過每一個聖誕節。

已經淡忘的痛苦再次浮現出來，美玉著實不懂，為什麼緣來要挑聖誕節這天告白？為什麼偏偏是聖誕節？為什麼緣來不是屬於她的？為什麼緣來不愛上自己？她的美玉真的這麼好嗎？好到讓她只看見那個美玉的優點，而看不見她的。

緣來為什麼......要在她的傷口上灑鹽？

「緣來，我愛妳，我愛上妳了，我承認我愛上妳了，妳回來好嗎？」美玉沮喪、失落的趴在桌上，對著空盪盪的房子承認了自己的心意。

＊

聖誕節當天早晨，美玉躺在床上，徹夜不眠的直盯著天花板，一片乳白色的天花板上被灰塵沾污了，但她卻無法將它清除，就如她眼睜睜地看著緣來愛上別人而無能為力。

電腦還開啟著，昨天她在聊天室裡等了她一個晚上，但是一直到半夜，緣來始終沒有上線過。

美玉望著天花板，眼淚從眼角順勢滑下，愈是逼自己接受事實，心就越發的難受，眼淚像利刃一樣在她臉上留下痕跡，每滑下一滴淚，便感覺到一股針扎般的刺痛。

倏地，電腦喇叭傳來聲音，美玉驚訝地坐起身，定睛地注視著浮起的視窗。

＂緣來就是妳＂已上線

美玉驚慌地爬下床坐在電腦前，雙手放在鍵盤上心慌地忘記該怎麼打字。

『美玉，美玉，早安，妳在嗎？』

『美玉，聖誕節快樂。』

『美玉，還沒起床嗎？看到留言回我一下。』

「妳跟我說聖誕節......快樂？原來妳已經忘了，忘了我有多害怕聖誕節的到來......」緣來的一句＂聖誕節快樂＂，衝擊著美玉的心，曾經，她有多害怕十二月的來臨，緣來是知道的，可是她為什麼會把這麼重要的事給忘了呢？

『美玉啊－－要告白了，我好緊張喔！』

『美玉，我現在好需要妳，妳快點出現啊！幫我加油打氣啊－－』

『美玉。』

「不要再說了，不要再叫我的名字了，看到妳叫我的名字，都讓我覺得妳是在叫妳的美玉而不是我，緣來，拜託妳，不要再叫我的名字了......」美玉哭著，伸手撫在螢慕裡緣來的名字。

『緣來，早，聖誕節快樂。』

『美玉，妳終於起床了。』

『嗯。』

『美玉，我約她在市中心的大廣場，等等準備要出門了。』

『喔，這樣很好啊！大廣場那裡每年聖誕節都弄得很有外國的氣氛，很浪漫。』

『呵，突然覺得好緊張。美玉，妳覺得......我會告白成功嗎？』

「不會，不會成功，絕對不會成功，她一定會拒絕妳的，我不要妳告白成功。」美玉收緊拳頭，十支手指發麻的讓她沒了知覺。

『會的，妳一定會告白成功的，我先預祝妳和她永遠幸福，加油。』

『嗯，謝謝妳的鼓勵，有妳這句話我覺得好安心，美玉，我想跟妳說一件事。』

『什麼事？』

『我想說，我們認識這麼久了都沒見過面，乾脆趁這次的機會就見一下面吧！所以想約妳一起去大廣場看聖誕樹，順便介紹她給妳認識。』

「緣來，不要這樣對我好不好？」看見緣來提出的邀約，美玉的心狠狠的被砸碎了，碎片在身體裡割遍她的全身。

『就這樣說定了，妳一定要來，我等妳，不見不散，不要讓我等太久喔！掰。』

『緣......』

＂緣來就是妳＂已下線

＂緣來就是妳＂已下線

字還來不及打，緣來就已經離線了，美玉的手僵在那兒一動也不動，欲打上緣來名字的最後一下還停在鍵盤上，電腦傳出警訊聲提醒了她，該把手放開了。

＊

市區人山人海，聖誕節的氣息濃厚，愈來愈多人重視這個西洋節日，各個都趁這個節慶得來的假期，外出走走湊湊熱鬧，好感受一下聖誕節的氣氛。

美玉艱辛萬苦的來到市區，天曉得這對她而言是多殘忍的事情，前任許下了無法實現的承諾讓她心痛，但緣來的遺忘卻深深地傷害了她，更令她心碎不已。

大廣場就在自己眼前，美玉仰頭看著這個龐大的建築物，她是什麼時候來到這裡？又是怎麼來的？她完全不曉得，這個身體彷彿不是自己的似的。

走進大廣場，裡面人潮洶湧，絕對不比外頭的行人來得少，每個人都是衝著高聳茂盛的聖誕樹前來，它被立在廣場中央，足足有十幾層樓高，旁邊還設計了一間足夠成人進入的薑餅屋，廣場頂樓設置了灑雪器材來營造出下雪的模樣，看起來倒是有幾分浪漫情調。

美玉看了看，心裡不禁臆側著緣來對喜歡的人告白的景象，那該多浪漫才好，她突然好羨慕那個跟自己同名的女孩。

「嗨，美玉。」美玉仰頭看著聖誕樹感嘆之際，突然有人拍了她的肩膊。

「沅沅？」美玉回頭，赫見是自己的同事。

「嗨，妳來這裡看聖誕樹啊？」

「不是，我......約了人。」

「喔！約了男朋友？」

「不是，是......是朋友，她今天要跟......喜歡的人......告白，所以......」

「所以妳來幫朋友打氣？妳對朋友真好。」沅沅側頭看著比自己矮一點的美玉。

「......對了，妳呢？怎麼只有妳一個？沒跟朋友一起嗎？」美玉不願接過同事的話茬，她的話刺痛了她。

「我約了喜歡的人在這裡見面。」

「我記得上次公司聚餐時，妳好像說沒男朋友，原來已經有男朋友啦？恭喜妳喔！」

「我沒有男朋友，但我希望有一個女朋友，她不用太優秀、不用長得太漂亮，因為在我心目中，她就是全世界最好的......」

「啊......」美玉不住地小聲驚呼，沒想到同事性情如此豪爽，居然敢對一個並不熟識的人透露感情性向。

「她很怕孤獨的，我常常都在猜，她一個人在家裡的時候，怕了、哭了、難過了怎麼辦？沒人抱著她給她溫暖怎麼辦？她是不是會抱著自己，假裝有人抱著她呢？她很柔弱的，被作弄了，會因為無力反擊而在螢幕前偷偷哭泣，會因為聽了鬼故事而不敢睡覺，她的笑點很低，隨便亂掰故事都可以讓她笑得沒心沒肺，她很害怕過聖誕節，因為她的前任背叛了她......」沅沅看著美玉，眼眸柔情似水。

「沅沅，妳......」美玉睜大雙眼，張口乍舌地說不出話。

「我有想過就這樣以一個朋友的身份，永遠陪在她身邊就好，不過，我從小就很喜歡聖誕節，到現在我還是一樣喜歡，我不想以後都不能過這個節日，所以我決定跟暗戀很久的女孩表白，希望她可以接受我給她的幸福，我想在往後的每一年都可以牽著她、抱著她一起過聖誕節。」沅沅雙手捧住一臉驚詑的她的臉龐。

她微微一笑，接續說道。「美玉，我暗戀很久的那個女孩叫美玉，跟妳同名，我原本不敢奢望她會發現我的存在，直到聽她說起在街上遇見前任和小三，我才知道，原來一直在聊天室跟我談心的就是我的美玉，因為那天我就在她身後，看見她遇見前任摟著小三，看著她哭泣顫抖的背影。」

「沅沅，緣來......就是妳......」美玉意會過來，眼前這個跟自己共事許久的同事，竟是她的緣來。

「嗯，我是＂緣來就是妳＂，美玉，我愛妳，好久好久以前我就愛著妳了，妳願意陪我一起過今年甚至是往後的每一個聖誕節嗎？」

「妳嚇死我了，我以為我失去妳了，沅沅，我愛妳，我想要妳在以後的每一天都陪在我身邊，陪我一起過每個聖誕節。」美玉泛紅了眼眶，雙手環上了沅沅的腰間。

「聖誕快樂，美玉。」沅沅溫柔地將美玉被風吹亂的頭髮拽到耳後，深邃的眸子裡只出現了她的身影。

「聖誕快樂，我的緣來......」美玉凝視著眼前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愛人，在她還為逝去的愛傷神時，沅沅已經默默的喜歡著她了，當她才剛意識到自己愛上＂緣來＂時，沅沅已經深深的在愛著自己，所以她決定要用更多的愛去呵護她的沅沅、她的緣來就是妳。

就從這一秒的這一個吻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