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还在怀念科特·柯本?
2016年10月的一天,吴虹飞带着乐队在纽约,完成了一场对她而言意义重大的演出。
她几个月前收到联合国的邀请,去美国的大学和博物馆做演讲,分享保护非遗侗族大歌的经验。碾转各地,顺道巡演。
她不只是唱古老的歌曲,还活用它,结合电子、摇滚、世界音乐的元素与风格。文化造血让她成为代表性的保护者。她音乐身份认知排在前头的,始终是摇滚,自述1999年起就是一个摇滚妞。
纽约东村至少有一百家演出地点,最后吴虹飞选择了大名鼎鼎的Webster Hall。这里场地不算太大,音响设备也很合适。最重要的是,柯本曾带着Nirvana在这里做过演出,对她来说,这才是选择Webster Hall最终极的理由。
谁是中国第一个听过科特·柯本的人?
尽管不可考证,但一定不是吴虹飞。
那个年代外国的音乐进入中国,几乎都是靠的走私。形式五花八门,亲戚去国外出差前给塞张单子点名采购唱片,爸妈去国外工作住酒店的时候录下电视上的音乐节目,甚至有人委托去拿着小收录机去现场录下混杂着酒精和呕吐味的旋律。
但谁把柯本以及Nirvana光明正大进口中国确凿无疑。
张有待。
1991年张有待在中央戏剧学院读书。在香港有朋友给他带来了一张柯本的唱片。
两年后的春节,他的身份从学生变成了DJ,主持了人生中第一次的直播节目。一个人值班,没有同事和领导的压力,可以自由播放音乐。
就这样,柯本之声头一次响彻了中国大陆的电台。多年后,张有待成为中国最有影响力的DJ,那天晚上的细节被时间冲刷和遗忘腐蚀得面目全非,但他依然记得,听众电话响个不停,要再放一次《Smells Like Teen Spirit》。
吴虹飞不是那次广播的听众。她听到柯本已经是五年之后。
这五年间,柯本在中国封神。
他的打口带卖到将近三百块,风格接近的对手珍珠酱乐队(Pearl Jam)的碟从没卖到三十块以上。
去广州进衣服的小贩都知道拿着柯本的海报,专挑印有这个人头像的体恤衫,尽管他们叫不上柯本的名字。
1994年柯本去世,次年就有中国乐评人郝舫写出纪念柯本的《灿烂涅槃》。而这本传记出版如巨石投入湖中,激起了全国各地青年的响应。郝舫收到了无数倾诉信,抒发着生存的苦闷。
九十年代末,吴虹飞离开广西老家到清华大学读书,本科到研究生都没有离开这里。她诵读诗歌,写小说,搞乐队。当时带她练琴的人叫张慧生,一个北京摇滚圈子里不世出的高人。
1998年的一天,她照常去一个地下室排练。休息时间,有人放了《Where Did You Sleep Last Night》。
从那时起,吴虹飞突然意识到了音乐可以这么做,唱歌可以这么唱,表达可以是这样:既狂暴又忧伤,充满力量但却无奈的,既是老的又是新的。“柯本的嗓音,既是摇滚的,又是民谣的,既然是过去的,又是当下的”。
这不是她听到的第一支乐队,但却是第一支接受的乐队。从柯本那里,吴虹飞学到了如何在演唱中处理人声。
那时北京差不多有两百支乐队,几乎没人不受柯本的影响。崔健有张唱片,叫《无能的力量》,封面是一个婴儿抱着奶瓶昏昏欲睡,很难让人不联想到Nirvana的《Nevermind》。
夏日某天,吴虹飞和自己乐队的吉他手与鼓手在树村看完舌头乐队的排练,走在回去的路上。吴虹飞他们之前在嚎叫俱乐部演出,舌头乐队也来光顾,站在人群中不出声。
三人路过圆明园,经行大水法的残垣断壁旁。他们都不动了,没有钱打车,也不着急坐车回去做点什么,对未来一片惶恐迷茫。
吴虹飞躺在石头上,望向天空发呆。突然,身后传来吉他手的声音,「My girl, my girl, don’t lie to me」。
吉他手的声音越来越撕心裂肺。他隐约觉得大家没有明天,黑暗中脆弱的一颗心灵孤独地跳动着。夏天燥热的夜晚,风微弱到近乎不存在,但三人都感觉萧瑟。
柯本的这首歌洗礼两次后,吴虹飞忧伤地明白所谓艺术所谓创作,就是要用生命去换取,用痛苦也用所有的力气去交换的东西,而这些东西来自本能,来自情绪。
这些难以用逻辑阐释的思考,来自同样没有逻辑的柯本。柯本没有受过正规而系统的音乐教育,但他却打败了严谨又克制的教育留在吴虹飞身上的禁锢。
吴虹飞和教她弹琴的张慧生,都同意人只活到27岁。
活过这个年纪并不可耻,但张慧生在2001年带着琴弦自杀了,留下小小的遗产:一本九十年代油印的吉他教程,由周云蓬唱着张编曲的《九月》,还有崔健自认弹奏技术不如的都市传说。
新千年来了,吴虹飞组建了自己的乐队,取名幸福大街。音乐生涯并不顺利。她常听柯本的《Rape Me》,寻找慰藉,因为这首歌中唱的就是每个底层人在世上的真实遭遇和感受。
2017年的春天,吴虹飞坐在纽约西村的一家咖啡厅。窗外人来人往,室内到处都是撑开的电脑还有电话上焦急的声音。这里放着Nirvana的歌,旁边有人跟着旋律笑着轻声哼唱,今人轻松平和地接受了柯本孤独的悲鸣。
突然,她的眼泪掉了下来,想到了1998年第一次听到柯本狂暴忧郁嗓音的那天。
后记:
1994年4月5日,柯本不堪媒体与乐迷的追逐,在不被理解中开枪自杀。
逝世时年仅27岁。此后,大众才开始关注摇滚人的早逝,Brian Jones、Jimi Hendrix、Jim Morrison、Amy Winehouse等人都被归入其中。久而久之,「有才华的人都活不过27岁」成为音乐圈中的段子。
今天没人听Nirvana了,也没人朝圣Kurt Cobain了,就连年轻的摇滚乐队也想不到从这里汲取营养。他们能想得到最早的摇滚乐队大概就是oasis,还活跃着的听Cobain的乐队是刺猬乐队,玩了至少十年音乐。
Kurt Cobain和Nirvana 横空出世,凭一首歌,一张专辑打开了一个新的音乐纪元,把整个一个音乐类型(Metal)扫进了垃圾堆,然后在27岁时因为不愿意继续被他心中的傻B崇拜而吞枪自杀。对于80后出生的音乐人和乐迷来说,这种震撼足以令Cobain在他们心中永久封神。
哪怕是自杀,他的影响力都保持了至少十年,掀起了全球朝拜的狂潮。
可是对于95后乃至00后而言,恰恰因为Cobain是一个过于红的无可挑战的符号,而对于他们来说没有什么意义。这一代人来说,生活中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他们去对抗,去掀翻,当然也没有什么事会把他们困扰到想死。
- 开头提到吴虹飞在Webster Hall的演出,详细介绍在此:《吴虹飞携手国际重量级乐团一同登台Webster Hall,美国巡回Finale!》。
- 张有待出现于2019年8月22日的文章《John Lee Hooker 还是魔岩三杰, 这是个问题》。
- 尼尔杨(Neil Young)极大地影响了柯本的音乐风格。见文章《柏林墙倒塌前,他唱了这首歌》。
- 张慧生没有留下完整的生平记录,但我们会努力找寻线索,采访他生前接触过的人,在未来为大家带来他的故事。
喜欢我的作品吗?别忘了给予支持与赞赏,让我知道在创作的路上有你陪伴,一起延续这份热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