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在老家开这个书店,我的生活没法继续|接力访问088 Luly

小鸟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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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没有第二个选项”。
本文图片来自大风书店公众号 windydays bookstore;题图出镜者:紫瑶

原文刊载于小鸟文学

2023 年 8 月 17 日,山东潍坊有了一家大风书店。独立书店,开在市中心,但不沿街,而是在一个写字楼的 7 楼。周围主要是居民区,还有个人气挺好的菜场。

开书店的 Luly 是本地人,工作日白天要上班,书店只有晚上和周末开门。不过开业之初来的人要比 Luly 预期中多很多,销售额也是。她其实没什么预期,就好像 8 月 17 日这个日子,也就是偶然来了一个朋友,她觉得来过了人,就算可以开张了,就发了写好的公众号,书店就算开了。

从生活状态的角度看,Luly 过过两种生活。一种是之前在北京。她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动画公司,因为对接戛纳电视展相关的项目,入职了第二家,专职做电影相关的策展放映工作。疫情越来越重的时候,公司业务规模缩小,父母又惦记,她就回了家;第二种就是回到潍坊之后,她在一个纺织品贸易公司上班,公司开了 20 多年,无论业务、同事还是文化都老成持重,她感觉能聊天的人突然变少,有点孤独。

这两种生活之间其实还有一小段过渡。借着上一份工作的交接,她老从潍坊跑去北京。那时候她和北京的朋友还有紧密联系,手头还有书稿在翻译,如此跑来跑去,“就好像维持一种在文艺世界、在北京还有事干的一种假象”。后来事情渐渐收尾,“假象”破裂,Luly 不得不面对一个之前逃避的问题:你想在潍坊如何生活?

Luly 和家人关系很好,她只是不舍得那种围绕精神生活构建起来的社交关系。如果不开这个书店,她大概率是去潍坊的西西弗书店,自己看书看电影,上上豆瓣,再跑到其他地方去参加各种活动。不过她决定开一个书店,房租不高离家近,这都是重要的前提。另一个重要的前提是,邀请她来接力的牟昌非说,“你不能被这个环境限制住,要以你在外面做事情的逻辑去做事,不然的话,你在这没法带来新的东西”。

牟昌非做乡村戏剧节这事,给了 Luly 很大的鼓励,不过她觉得自己没那么勇敢,在自家门口开展文艺工作,开书店这事她也没跟同事说,就连发朋友圈也分了组。

爸妈一开始不知道 Luly 到底想干什么,装修的时候,爸爸觉得这就是一个茶室,让她摆几张桌子,到时候他也可以在这里招待招待人。装修完了,Luly 去周边商户串门。隔壁邻居问她是做什么的,她说书店,对方特别了然,“儿童绘本馆是吧?”Luly 赶紧说,大人的书店。对方再次了然,“成人高考辅导是吗?”

摄影:子叶

小时候,Luly 常去潍坊的京广书城看书,一个装修没那么好的西西弗。我们聊起书店这种东西,只要书不过分糟糕,给人的感觉总差不到哪里去。用 Luly 的说法,总有书“会让你进入各种各样不一样的世界”。不过要论好的书店,这里面可就有太多门道。在这一点上,Luly 没有太多的负担,因为她最重要的诉求,是让可以一起聊天的人汇聚到一起。

她看过一些类似的书店,有些去过,有些在网上了解过,比如成都的那几家。她之前没有“公共空间”这个概念,看了别人的书店,觉得自己心里想的也是这样的东西,所以开业的时候就邀请各种人参与书店的建设,后来又开始做一个分享活动,叫“大风吹”,邀请各种人来潍坊讲不同的话题。一切都朝着有模有样的方向慢慢在发展。、我和 Luly 聊了聊大风书店的缘起和目前的状态,感受到了她内心的富足稳定。从这个角度说,Luly 的首要目的达到了。

以下是 Luly 的口述。


在这种小一点的城市,独立书店可能和在大城市意义完全不一样。它(在这里)就有特别猛烈的聚集效应。我发了公众账号的第二天晚上,就有好多人加我微信,然后第二天就特别多人来,那天晚上我卖了 1000 多块钱的书,就是我这么一个小书店,一晚上能卖 1000 多块钱,对我来说是一个特别震撼的事情。
然后你就发现其实大家可能都在等这么一个地方,大家确实没有这种场域去交流,或者是没有这种场域去聚在一起。

我开始动手(做书店)的时候,我就非常确定,我希望它是一个大家能在一起的地方,不光是卖多少书或者是卖什么样的书的问题。我希望它是一个公共空间。

在北京的时候,我感觉好像还真没太有我很喜欢的地方。我在北京每次都会去的书店,叫 Jetlag,然后还有一个 Post Post,好像也被您访问过。都是那种去了之后觉得很精彩,风格很鲜明、很酷的书店。刚开始的时候我就想,如果我能弄一个这么酷的书店就好了,但是做着做着你就发现,很多事情是你模仿不来的,这东西可能很好,但不是你心里有的东西的话,你做着做着就会偏离。你没法去模仿一个你没有的东西,只会变得不伦不类。

所以我慢慢就发现,其实我没必要去模仿任何东西。我觉得应该怎么做,那就怎么做。这样可能最后反而变成一个什么都有一点、但是很独特的书店,属于我的书店。

很多人会对书店有一种自然而然的信任。好多好多朋友过来之后,不但在这儿买书,甚至会把自己的书拿过来。我们有一张桌子,大家把自己家的画册、大部头什么的拿过来,放在这儿大家一起翻。甚至有的人往这儿拿的书比在这儿买的书还要多。这张桌子上的书是不卖的,是一个像图书馆一样的地方。常来的朋友在聊天的时提到的书,也会成为书店的进货参考,然后他们会在旁边手写推荐语,这些都让我感觉挺温暖的。

摄影:子叶

“大风吹”是这样,我们开业了一周的时候,开始想做线下活动,但不知道该从何下手,恰好认识了一位学哲学的朋友,就一起商量着开始了。最初我想要有线下活动,是想要请北京之前的朋友过来。开这个书店很大的一个动力,就是我想跟之前的朋友保持联系。这样的话,其实有挺多朋友来潍坊找我玩什么的,可能就仅限于观光。其实这些人都是很出色的人,有很多可以分享的东西。我觉得如果有这么一个地方,他们来的话就可以分享,也可以认识这儿的朋友。但逐渐地,在做活动的过程中,我也发现原来潍坊本地就有那么多精彩的人,做着各种各样了不起的研究和创作,这些人也给了我一个认识潍坊的新的角度。

“大风吹”每次的参与者可能就二三十个人,最多的时候,少的时候至少也十几个人。

北京的活动……我不知道,可能因为这样的活动比较多,大家怎么说,比较骄傲,那种氛围让你感觉坐在那很有压力。在这儿,我就觉得大家很珍惜这种活动,都特别认真。基本很少有人提前离场,二三个小时的那种中间都没有人走,偶尔有那么几个要走的,都觉得很抱歉,给你发个信息单独说“今天真的是身体不太舒服”什么的。而且许多人在活动结束之后会特地写很长很长的感受分享给你,这是我在北京没有经历过的,就是大家特别认真对待这个事情。

“大风吹”的分享活动基本都是一个人讲、大家一起听的那种模式。当时我就想发展成大家都能说话、能讨论的地方。现在慢慢也可以了,因为我之前没有开过店,开了店之后建立一个读者群,我还在学习怎么在读者群里自在地说话。

最近有一个放映,是店里进了周梦蝶的诗集,叫《梦蝶 66 首》。之后做了一个放映活动,《他们在岛屿写作》,其中有周梦蝶的(那集)纪录片。放完了之后,有几个朋友在这儿,大家一起读周梦蝶的诗。本来就是想简单聊一聊,可能很快就结束了。然后当时有一个阿姨忽然讲起别的事情,提到了一句,说起在北大卖猪肉那个人。另一个人就说,我觉得艺术让人非常宽广,北大毕业卖猪肉又未尝不可;又有一个人就说,明明是个大悲剧,你怎么能这样说!大家就这个问题开始吵,“北大出来卖猪肉是好事,还是一个悲剧”,一直吵到晚上12点多。这是我印象比较深刻的讨论。

我也想过要不要树一些话题,大家来聊聊那种,但是现在还没有勇气这样做。我怕氛围太激烈之后无法控制。我的能力还没有强到“可能也不需要把控,大家在这自己聊就可以”的地步。因为对我来说这也是一个相对陌生的事情。

我对“公共”的理解,就是大家都要说话,大家带着自己的身份说话,从自己的经验、感受或者做的事情出发去分享自己。

你可能信任一个地方的时候,你才会放松下来,放松的时候,你才能打开自己,然后有很多的交流,我还是想做一个这样的促进者。一个像客厅一样的地方,但又不是说大家在这躺一下,或者大家在这歇着什么的,而是放松地去交流,不是剑拔弩张的那种状态。

书店的客人其实范围挺广的,各个年龄段各行各业的人都有。学生,自己开店的店主,律师,公务员,老师,然后还有已经退休的比较年长的顾客。有一个住在附近的大爷,自己写诗,第一次来书店的时候就来找里尔克的诗集。后来我就给他进了一本,他就等我这个书,也不会说从网上买什么的。他说,请你去进这个书。就这点也让我特别感动,因为我觉得其实现在大家买书的途径其实是很多的,但他还是很信任你,就觉得我要在你的书店买书。

我回来其实有很大的原因是因为爸爸妈妈。他们对我是很重要的人,我希望多点时间跟他们在一起。尤其这两年,你慢慢意识到你作为一个孩子,对爸妈来说是一个怎样的事情,从前可能不是特别能意识到这个事儿,但慢慢就感觉到爸妈的状态,包括跟你说话的时候,那种难以抑制的期望,希望你一个人活得开心,但又希望你能承担起很多责任。

我觉得没有第二个选项。可能一开始我觉得,我要在乎这个东西吗?我也只能活一次而已。但是后来觉得,你唯一能越过这个事情的可能性,就是去面对它,在这个限度里再去想一想新的办法,创造出来新的办法。

大风吹的 logo,设计者:动画导演、艺术家陈熹

我看书其实不是特别多,我妈妈非常多,她喜欢俄罗斯文学。从小我家有很多书,后来去北京做文艺工作,认识很多编辑什么的,你就觉得跟书很亲近,物理上的亲近。你身边老有这个东西。其实我自己看书不是特别深入的,所以开书店反而比较自在,不会滑进那种处理工作的轨道。

这部分东西在北京,你可能不觉得是什么,因为浓度太高了,你觉得理所应当。一旦回到潍坊,你就会感觉没有这个东西其实跟有是很不一样的,反而显出来了。

有时候经常来的顾客,可能路过这儿,看到灯亮着,就会上来看一下什么的,这种我觉得还挺温暖的。我很难指着它赚钱或者怎么样,但这就是不得不做的一件事情,感觉我只有这个选项,不做这个事情,我就没法继续下去。

自从开了书店之后,我整个人焕然一新,而且因此认识了很多很珍贵的朋友,人生忽然变得特别开阔。我也没有任何要抱怨的事情了,我觉得任何事情都可以以一个比较好的心态去面对,因为我感觉能做这个事情已经非常幸运了,没有什么让我觉得特别难的事儿了。


Q:最近有什么有趣的事情?

A:前段时间去日本,刚好在大阪的阪急百货有一个岁末古书市,我就在那翻了翻。古书室里面的书都保存得特别好,都是一九四几年一九五几年的书,都包着书皮儿。我就翻到了一本,买这本书的人当时记载了一下,他购买这本书的时间地点什么的。我觉得特别感动。

这个书可能是一九四几年的书,过了几十年之后,依然能被别人这样翻到,让我觉得书店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场所,对我的书店也有了一些新的希望,觉得这个事情其实可以细水长流慢慢做下去。我就期待着可能过几十年,有人在这儿买的书,在后面盖了大风书店的章,或者他写过什么,也有一天被别人这样翻到。

Q:最近想解决什么问题?

A:没有什么巨大的问题。感恩。

Q:想找谁来接力?

A:曹柳莺,电影自媒体深焦 DeepFocus 的联合创始人之一,我特别佩服的一个女生,现在定居德国,常年奔波在各大国际影展之间,是国内独立影片走向国际影展的重要推手。

还有“大风吹”的分享人之一孙福建老师,他在工作之余用闲暇时间做潍坊的地方志研究工作,自己牵头众筹出了十几本古籍文献,让很多年轻人开始关注地方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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