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与民主（上）

按：本文是若干年前的旧作。初来乍到，先用这篇小文试试水，感谢关注。

科学与民主，是西方文明的产物，是使西方价值成为当今世界主流价值的法宝，是中国人民百年来孜孜以求的，也是部分中国人（我知道一些人不愿以中国人自居，但为了写作方便我一律使用中国人的广义含义）自惭形秽的根源。中国西学东渐的历史很悠久，从明代徐光启翻译《几何原本》到现代历时400多年。从近代对西方军事失利之后，清政府提出西学为体中学为用，结果并无卵用，挡不住皇权制度的崩塌。从五四运动开始，中国人喊出了学习西方的两个法宝，德先生和赛先生，即民主与科学，即Democracy和Science。时至今日，科学与民主仍然是最受中国人关注的议题之一。但如果我问到底为什么科学与民主出现在西方而不是东方中国？科学与民主有什么关联性？我估计能回答这些问题的中国人并不多。这是我写作本文的原因，没有真正理解科学与民主的本质之前是无法将其消化溶解于我们中华文化之中的。

科学与民主看似没有太大的关系，但其实它们是同一棵树上的两个果实，这棵树就是西方哲学。讲科学与民主就必须讲西方哲学。一旦讲起西方哲学，话就更长了，不是我这一篇小文能覆盖的。在这里我只能提纲挈领地分几个要点说个大致，每一个要点都能展开细说成一篇独立文章，等我未来有时间有精力再展开。再作个免责声明，这是我对哲学史科学史学习的总结，说对的不是我的功劳，说错的请大家指正。

首先，最重要的一点，西方文明的根基是两“希”文明。第一个希是古希腊文明，另一个是希伯来犹太文明，也就是基督教的发源。我之前的文章多次提到古希腊文明，作为一种海洋商业文明，它的特征是自由与契约；希伯来犹太文明的特征是信仰和契约，注意，这里的契约是人与上帝的契约，区别于古希腊的人与人的契约。圣经中不管是犹太教的旧约还是基督教的新约，都是人与上帝的“约”。这两个文明缺少任何一个都无法产生出现代意义上的科学和民主。

有人会说古希腊就已经有了古典科学与民主阿，为什么还需要希伯来文明。没错，古希腊是理性科学的开端，但它不能单独孕育现代西方文明主要因为三个原因，1）古希腊人过于理性，反而忽视经验，认为人的经验完全不可靠，最有名的就是芝诺的几个悖论，如两分法，阿克琉斯追不上乌龟和飞矢不动，这些悖论推导出运动是荒谬的。2）古希腊人认为自然高于人，人不可能完全认识自然，所以到了亚里士多德之后，古希腊人认为不可能在更多的了解自然，古希腊的自然哲学就停留在了亚里士多德的高度。3）古希腊人认为自然哲学以及数学是存粹的没有功利目的的学问，话说欧几里德的一个学生问欧几里德，跟他学数学有什么实际用处，欧几里德就给了他几个钱把他打发走了，还嘲讽这个学生说，“他想来学数学还想要实际用处？”。这和现代科学观的“知识就是力量”是格格不入的。

又有人会说，那为什么不是基督教自己发展出现代科学的呢？这就要大概提一下西方哲学的发展。古希腊哲学大致在亚里士多德以前是古典时期，亚里士多德之后是泛希腊化时代，这个时期起始于亚历山大大帝建立了短暂的跨亚非欧的大帝国，把希腊文明传播出去。然后的罗马帝国时代，在哲学上并没有很多建树。随着罗马帝国的崩塌，欧洲进入黑暗时代，几百年中，欧洲是蛮夷肆虐的战场，此时的基督教成为在思想上统一欧洲的城堡。为了更好地信仰上帝，基督教开始结合古希腊的哲学思想，发展出独特的基督教经院哲学。在泛希腊化时期，主流的占统治地位的是柏拉图主义，此时的神学与新柏拉图主义结合，被称作教父神学，主张“哲学是神学的婢女”。相反，集古希腊哲学之大乘的亚里士多德，到了中世纪早期在欧洲竟然鲜为人知，而在东方穆斯林学者中却保存完好。托马斯阿奎纳，经院哲学中最具代表的神学家，把亚里士多德思想传回，把绝对理性带入基督教，托马斯阿奎纳的神学又被称作自然神学。

若将现代科学与民主喻为破茧而出的美丽蝴蝶，那么其思想蛹壳可追溯至中世纪经院哲学中唯实论（Realism）与唯名论（Nominalism）的百年论争。这场哲学争鸣在认识论与神学领域均展现出深刻张力：从本体论层面，唯实论主张共相（Universals）具有独立于具体事物的真实存在，个体仅是共相的现实投射；唯名论则坚持唯有具体个体具备实体性，共相不过是人类思维建构的概念工具。在神学维度，唯实论者如托马斯·阿奎那强调上帝本质的可知性，认为神圣理性为自然法则的源泉，人类通过理性可认知神意并构建伦理秩序；而唯名论代表奥卡姆则主张上帝意志的绝对自由，其善性与理性超越人类理解范畴，世间秩序源于上帝自由意志的偶然设定。这场思想交锋为现代性提供了双重基因：唯实论对普遍理性的坚持，经由笛卡尔、斯宾诺莎等哲学家发展为理性主义传统；唯名论对个体实在性的强调，则催生了培根、洛克等人的经验主义认识论。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唯名论通过否定共相的先验性，将认知路径转向具体经验世界——这种"从特殊到普遍"的认知范式，不仅为实证科学方法奠定哲学基础，更在政治领域催生了个体本位的价值取向。历史脉络中，唯名论对个体价值的彰显深刻影响了文艺复兴时期的人文主义思潮，其"上帝意志不可测"的神学立场间接推动了宗教改革对教会权威的挑战。至启蒙时代，这种强调经验观察与个体权利的思想传统，最终汇聚为科学革命与民主政治的理论基石，完成了从中世纪神学向现代文明的范式转换。

从以上的叙述，我们可以大致整理出现代科学和民主形成的脉络，由自由与理性的古希腊哲学，结合以希伯来犹太文明为基础的主张信仰与约束的基督神学，经过唯名唯实的争论，开始了人文主义，理性主义和经验主义。这些都是对历史的回顾，对当今中国到底有什么启发意义呢？我留待下一篇再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