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叫田村的僧侶,在惠光院打工

文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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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黑暗中的光真的具有救贖人心的力量啊!

他介紹自己姓田村,這一年31歲,是來惠光寺院打工的。

高野山位於海拔900米之上的山谷地帶,被稱為“日本密教大本山”。公元816年,以遣(唐使身份訪問長安青龍寺并從惠果和尚處傳承到密教真義的僧人空海,在此開闢修行道場,創立了日本真言宗,後來人們稱他為弘法大師。

(相關書籍《空海的風景》司馬遼太郎)

第一次來高野山,是因為聽說這里有能住的寺院,稱為「宿坊」。

高野山的僧侶們似乎都喜歡聊天,他介紹自己姓田村,這一年31歲,是來惠光寺院打工的。

田村告訴我,自己在六年前拿到了高野山導遊資格證,開始在奧之院做沒人做過的夜遊團,精選了很多歷史文獻,將它們一一翻譯成英語。每天晚上7點15分,他會帶領著外國客人,從惠光院出發,開始奧之院的夜間參拜。

奧之院是我來到高野山的另一個原因。這里供奉著幾乎所有日本戰國史上有名之人的墓所,並非真的葬著遺骨。我想看看改變日本歷史的宿敵們如何和平相處,所以向奧之院走去。

當夜幕籠罩在密密麻麻的墓碑之上時,小道上只有石頭燈籠發出的微弱亮光。走了十分鐘,我開始頭皮發麻,不敢回頭把走過的路再重複一遍,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向前。

就是在這樣的一個時刻,就在我經歷著人生中最大的恐懼,責怪自己莽撞闖入“異次元世界”

“嗨~丁桑” 那熟悉的聲音,高揚的音調,是我于驚魂未定之時抓住的一隻救贖的手,是田村。

惠光院的僧侶幾乎都是從日本各地的寺院前來修行的,只有田村是個例外,他完全來自外面的世界——上的是日本普通的大學,專攻市場學,後來去英國曼徹斯特大學研究人體工學,回國后在一家唱片公司工作。本來和佛教的世界應該全無交集,但惠光院住持的兒子近藤和田村是好朋友,外國客人越來越多,近藤便拜託他來寺院里幫忙做翻譯。最初對佛教完全沒有興趣的田村,在幫忙的過程中漸漸學習了很多知識,變得喜歡起來。

某一天,住持突然問他:不如受戒吧?

“好啊。” 田村說。

沒有絲毫掙扎,父母也沒有反對,他就這麼成了惠光院的僧侶。

那位胖乎乎的近藤住持告訴我:佛教不為實現願望而存在,它是為了讓人抓住自己的心

阿字觀,是為了讓人們在冥想時間中,有機會深入地了解自己,看清楚自己的心;抄經,即便不懂得其中的意味也沒關係,因為這不僅是在感悟字句之間的智慧,更是在審視自己的內心。確認自己當下的期待和希望,然後再為之付出相應的努力,各自有深意。

從前,我可是個玩得相當厲害的人吶。多虧于此,度過了浪漫美好的青春時光

聊到了各自人生,田村回憶起自己從前生活過的“那個吵鬧的世界”,感歎此刻在高野山過著一種截然不同的生活。

“對了,我今年有了孩子。” 田村突然在路中央站定,又開始翻手機找起相片來,找出來一張家族合照。

在惠光院門口,田村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麽呢?大概是:丁桑,要好好學習日語啊,不要怕,要多和人交談;或是:丁桑,找個日本人做男朋友吧?又或者....

我只跟田村說過一次,第一個晚上我在奧之院驚魂未定的遭遇,我如何在內心最為恐懼的時刻,看到了一束光:“原來,黑暗中的光真的具有救贖人心的力量啊。我終於明白了。”

但是,我沒有跟田村說,後來我在很多個夢境中見過那束光,還有,他總是從光里走來,像神明施展的一個小小的奇蹟。


新年次日,動身去高野山。聽說初冬一場大雪沖毀了鐵道,電車要停運至春天,只能在午後坐上臨時增開的旅遊巴士。

日本人有在歲末參拜寺院、新年參拜神社的習慣,漸漸都有了自己偏執的一間,視為守護的神明所在。我每年都要來的是高野山。

我從燈籠堂走出來,大門在身後徐徐閉上,眼前已是一個全白的世界,白色溫柔地拂過古樹、佛像和鳥居,覆蓋在萬物之上。

我在恍神之中,并不知道自己正呆立著,一個年邁的僧人笑著走過來:

相:travelTBC

"就那麼喜歡下雪嗎?"

“太喜歡了。”

能夠察覺到自己身處喜歡的物事之中,已經是幸福了。” 僧人大笑,在雪地中走遠,我又覺得他是從生命中未知的地方前來,專程要告訴我這句話。

“田村桑今天在嗎?” 我問一個年青的泰國僧侶。

“田村?” 他露出不解的表情,似乎在努力回憶著。

“英語說得很好的那個田村。”

“啊,傳說中的田村啊,大家常說起這個名字呢。在我來之前,他已經離開這里啦,也有一年多了吧。”

“去哪裡了呢?”

“應該還在這山裡。你知道奧之院夜遊行程嗎?他自己開了公司,繼續經營著這個活動。”


時間又過了一年。我的一位旅伴從高野山歸來,說山上有隱秘的居酒屋,不為遊客所知,是各家寺院僧侶小酌一杯的秘密基地。前晚他帶著海外的客人去,同席還有一位在高野山做導遊的,為人溫柔,英語很好。

“你住的那間寺院,叫作什麽名字?” 內心震動了一下,我又看見了那束光

“惠光院。”

“你說的那位導遊,叫作什麽名字?" 那個人結婚之前經常去居酒屋,他的孩子今年應該有4歲了吧。

”田村君?好像是。“

那是我最後一次聽到田村的名字。我知道我不會再見到他了,然而錯失良機大概也是一種機緣巧合,求不得大概也是一種失而復得,高野山的故事不會只有一個,走到這里,就算是告別了吧。

後註:日本的寺院里雖不能吃肉,酒卻是可以喝的,僧侶們也不叫它”酒“,而是稱為”般若湯“;僧侶可以合法結婚,已有逾百年歷史。

本篇為整理后的讀書摘錄,《縱身入山海》—庫索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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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倩世界公民,出生福建,台港成長; 5年香港立法會議員助理 2021年大涼山支教教師(NGO);2022年環球旅行&旅居 2023年海南島Ted演講者; Freelancer數字遊牧,社群運營 公眾號:應無所住2020 疫情三年,一個女生的全球生活漫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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