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真的無路可走嗎? 那夜凌晨的飛天棺材
003 讀詩 洛楓〈飛天棺材〉
大概坐過小巴的朋友讀到此詩時都會會心微笑。以「飛天棺材」來形容這種香港特有的十六座位小巴 — — 廂型、快速、亡命 — — 可謂恰到好處,詩人便應該要有這種命名式技藝(如果那不是天賦的話)。進一步的,「飛天棺材」其實是拿來隱喻愛情的突然死亡:「我們的愛情/是開在公路上的飛天棺材」。
頭三句以凌晨時分的雷聲興起,帶出山雨欲來的詭異氣氛。接著詩人不徐不疾地敘述公路上的事物以開入主題。車子轉彎,輪胎與地面的磨擦聲響像是警號一般,敲打著詩人的心(想想總在失戀時遇到車上播著流行悲歌)。塞車長龍伴隨著等待,詩人反覆思量,一連探問了兩條問題:面對「外來的擠壓」(警察、天氣、交通事故)時該怎麼辦? — — 而他似乎是想著離去的。
愛情裡不妨冒險,反正黃燈過得了便海闊天空;但如果過不了呢?「原來相愛很難」,後知後覺也只能怪自己魯莽。愛情裡應該冒險,空中遙距觀看可能才更為全面;但期待飛得越高,傷勢也就跌得越重,只盼能及時說聲再見。
然而,詩人其實叫我們不必悲觀。只要司機不煙不酒,路上無雨無狗,我們是可以「長命富貴的」,更加不要忘記小巴的特色:能屈能伸,隨上隨落,靈活性十足。我們仍然有自由選搭車輛,可以不買誰誰誰的帳,我們仍然可以隨時喊聲:「街口有落」。
25 Aug 2015
洛楓 飛天棺材
凌晨五時被雷聲劈醒
醒來第一句想跟你說的話
是我們的算計都錯誤了
房子外面有一條公路
公路上有一種飛天棺材
棺材內的十六條性命
祇交給一個司機
如果他不喝酒、不抽煙、不談手提電話
如果天不下雨、不長霧
路邊不閃出小狗或老人
我相信是可以長命富貴的
常常在亡命的旅途上
聽同一首歌哼重複的拍子
每次歌詞昇到最高的音節時
車子總剛巧滑過一個死亡的彎角
車輪傳來撕裂的呼喊
拋出愛情的離心力使人虛脫
於是便記起凌晨五時雷聲的警號
我們真的無路可走嗎?
假日的時候公路總堵滿車子
像無頭無尾的彩色蜈蚣
彎彎曲曲的關節兩頭都不是結局或開始
沿路有警察維持或干預秩序
卻無法改善寸步難移的局面
當路途因外來的擠壓而變得踟躕的時候
是不是該放棄原地踏步呢?
當後面的車子不耐煩地碰撞前面的時候
是不是該設法逃離現場呢?
鐳射唱片的音樂依然流動
沒有因天氣、距離或交通事故而停頓
然而
愛冒險的小巴司機突然也會心血來潮
在危急關頭考驗闖過黃燈的速度
剎時撞向石壆再反彈鐵欄
才發現連唱盤也會跳針電源也會中斷
原來相愛很難
當你在公路的那頭我在這頭的時候
沿路有甚麼風景 我們
便祇可選擇怎樣的窗口
從天橋到地面
從來都不是一個踏實的轉向
我們以為平放地上的
會比懸盪空中的易於掌握
卻不知道半空的視線才可
鳥瞰路面的全景
祇是風景的切換太快
在來不及記認每個細節之前
你已經在相反的車線上跟我再見
凌晨五時從黑洞醒來才記起
我們的愛情
是開在公路上的飛天棺材
隨時會死在半途上
21.6.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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