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就這樣算了
因為憂鬱症性慾變低伴侶對我發脾氣,被信任的人性侵未遂而有一段時間無法跟異性有肢體接觸,因為性愛影片活在恐懼和焦慮,到前幾天收到臉書私訊「好想舔妳腳趾」。這一切都太荒唐了,太荒唐了。
當時有人說,台灣的MeToo運動終於開始了,也有人說,妳們只是乘著這波浪把過去的傷痛拿來說嘴而已。我曾幾度在覺得自己準備好的時刻說出口,而這次,確實也乘了這波浪再次揭開瘡疤。不論是前者或後者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第一次決定不要「就這樣算了」,是被網路性騷擾,無數次的網路性騷擾卻首次選擇出聲是因為,真的無法眼睜睜看著幾乎有反社會人格(會揚言要放火殺人開槍掃射對於女性的身體毫不尊重)的人渣要當警察,怎麼可以讓這種事發生。
下班後拖著疲憊的身心晚上十點踏入警察局用力擠出「我想報案」這幾個字,開始一連串的你問我答,不斷的重複那些一點都不想提起的字句,直到外面天空微亮。三天後案子轉到另一個分局,一模一樣的戲碼再次上演,正中午走進警局出來時已夜幕低垂,她看著嘲笑著她的月亮點了根菸。
最後,他還是當上了警察。
「一直覺得哭泣、害怕是錯誤的行為,所以即使被謾罵或威脅,我也不再哭泣或害怕了,但我犯下大錯了嗎?遇到害怕的事情,如果不說出來,似乎就無法構成我很害怕的證據。」
《我對抗跟蹤狂的七百天戰爭》由真實事件當事人回顧,著手梳理事件發展,詳細記錄警察辦案、律師與警察間的潛規則、騷擾者濫用弱勢身分等,反映事件當時的受害狀況與困境。對於受害人來說,隨著侵犯反覆且持續發生,人際關係自社交以至家庭都可能逐漸受到干擾,同時由於擔憂跟蹤狂可能隨時找上門或是做出攻擊行為,更會加重被害人的身心壓力。這經歷對受害者而言,想是一場醒不來的噩夢,一場社會關係的大崩壞。
記憶在胃裡翻騰,要忍住想吐的噁心感才能繼續讓腦袋運轉、才不至於暈眩發抖到無法呼吸。
你們或許以為她喝醉、她睡著、她不記得、甚至不在乎,但最悲傷的就是,她至今仍記憶猶新,不只是記得,連你們手指在她肌膚上游移、撫摸胸部、試著把褲頭的釦子解開、還有你們以為無人察覺卻因為緊張而微急促的呼吸聲,她都歷歷在目。
如同純白衣服上的污漬,看一次便洗刷一次,總是忍不住用盡全力搓揉。
那是一次在朋友家頂樓聚會,買了餅乾和酒,準備了撲克牌玩遊戲,時光如常,直到玩累了大家倒在各角落用各種姿勢入睡,直到。另一次是去好樂迪因為喝多了提早走,他來接她回朋友家休息,大家都在。是的,大家都在。
然而,在她還沒勇氣向任何人提起前,就有身邊熟識的朋友對她說,聽說你們上床了怎麼沒結果、你們曖昧結束了喔,接著是一陣訕笑。原來這種事可以是玩笑,那是她那時候學到的事。原來沒有這麼嚴重是自己小題大作,原來嚇到要哭出來求他不要是自己大驚小怪。
大家都說時間是解藥,她便也跟著信了。時間會帶走遺憾,也會將回憶封存,至少他們是這麼說的。可為什麼每一次看著那些受害者的自白,看著這個社會的惡意一再的湧現,依舊這麼難受呢?
純白衣服上,污漬,又擴散了一些。
《不只是厭女》一書中提到的「受害者文化」這樣寫道:「女性身為被害者時,引起注意是因為我們不習慣女性在這些脈絡裡主張她們應得的權益,女性被期待支配地位男性的受害者敘事提供觀眾,提供道德關懷傾聽同情與安撫。」
沒有完美的受害者,也沒有完美的公開時刻。
去年四月,原本覺得讓它過了就過了,但心裡明白很多事不是時間可以帶走的。
事過二十小時終於鼓起勇氣去驗傷了。前日一回到家朋友問我要不要馬上驗傷我只累到想去死,狠狠地洗了兩次澡但我知道它再也不會消失了。驗了傷抽了血吃了藥打了針,警察載我去做筆錄。出來是早晨九點出水馬龍的台北市,一切如常。世界依舊運轉著,我知道什麼都不會變,即使選擇說出來也一樣。
方才接受高師大性別研究生的訪談,論文主題關於台灣MeToo運動,時過近一年又再次揭開瘡疤。結束對話前他問我有沒有什麼想說的。謝謝你願意選這個議題當作論文研究主題,你也很勇敢,謝謝。我說。
有人乘著這波浪回到海裡,也有人因為這波浪被拍打上岸,因此擱淺。但願這浪能持續久一點、再久一點,讓所有破碎的靈魂都得以回到海裡,重獲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