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五世:新王之路》(The King) :國王需要朋友
庭院深宮裡,誰是敵,誰是友?誰說出了忠言,誰吐出了假話?在權力和利慾的干擾之下,這些碎語難以辨識,卻又動輒左右了整個國家的命運和百姓的生活,在這久違的中世紀英國國王崛起題材裡,本片想要把玩的並非《不法國王》(Outlaw King)裡正統與篡改的模糊界線,而是忠臣與奸臣的信任遊戲。
少年國王Hal甫登基成為亨利五世,迎面而來的不是王座上的安逸和得意,而是周遭臣子的各種進言提議,以及對此感到的茫然。登基前心懷的反戰和善心,被大臣們一次次的勸告和否認所動搖,什麼信念應該堅持,什麼東西才是人民需要的,通過大臣們的能言善辯,Hal的意志被眾人之口牽著走,逐漸做出他原先厭惡至極的決定——出兵攻佔法國。
有趣的是,Hal一開始並不是如此猶豫,在本片開首別有用心的角色刻劃裡,我們可以看到一個不願步上父親後塵、主張停戰且讓百姓休養生息的叛逆貴族Hal,他此時的温柔和抗拒是多麼的真切,真切到讓人在往後的2小時不禁懷疑Hal宣佈開戰時的殘暴,究竟來自他人的擺佈,抑或這才是他的本然面目?温柔與殘暴的前後對比,印證著Hal一路走來的內心困境,面對國家的茲事體大,個人的意志變得渺小,而身處深宮裡的封閉,也使身遭的一切動靜被惡意放大和揣測,要如何在各人的一言一語底下表達和保全自我,成為Hal在新王之路上關鍵且唯一需要學習的一課。
這種對於找回自我的意圖體現在提拔昔日好友Falstaff身上,作為陪伴Hal登基前日子的友人,Falstaff所代表的不但是制衡各方意見的工具,更是Hal想要喚起/留著的過去某部份自我—那個不戀戰、深諳戰爭傷痛的自己。於是在某種程度上,Hal透過大臣的任免完成了自我意志的投射,並試圖以君臣互信的建立來作為自我意志的延伸。然而,那些是自己原來的想法,那些是旁人加插進來的念頭,早已在權慾野心裡模糊了界線;那個是忠心耿耿、遵照自己旨意的忠臣,那個是居心叵測、心懷歹念的奸臣,也無法從順從的面孔上辨別出來。國王之所以沒有朋友,不是因為朋友並不存在,而是因為國王連旁人是忠是奸都分不清、認不出來了。
在導演David Michôd大氣的執導之下,本片大致都沒有脫離常人對此種類型片的印象,步調沉緩、內歛,踏實地將故事推展至最後壯烈的Battle of Agincourt,以萬骨枯來樹立Hal的權威,踏著士兵的鮮血走出他自己的新王之路,乍看之下完全符合了歷史的描述和觀眾的預期。然而在導演/編劇 David Michôd和共同編劇/飾演Falstaff一角的 Joel Edgerton的眼中,Hal之所以成為亨利五世,不僅是透過一場名利雙收的戰役,更是因著他多疑猜忌的個性;Falstaff的壯烈戰死不只迎來國民俯首新王的呼聲,也標誌著Hal真正與他過去的純真道別,取而代之的,是心恨手辣的殺戮。萬人敬仰帶來了權威,同時奪去了澄明的心境,大臣的進言真偽難辨,內心的亂緒紛雜難解,Hal內在對於他人及自己的信任危機,造成他外在的喜怒無常,而喜怒無常才是一個國王該有的面貌。
到頭來,Hal還是步入他父王的後塵——多疑暴躁、猜忌懦弱。若說片末法國妻子的指責成理,難道大臣William的辯解就不可信嗎?雙方都是片面之詞,並沒有確鑿證據,亦或許根本不需要證據,只要猜疑的種子順利在Hal內心扎根,想要消除不安的念頭便會替他鏟除所有可疑的對象,直到下一個疑心出現,又墜進永不止息的信任危機裡,新王到此,始正式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