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寻西康省】7.西昌:古城宰羊巷

马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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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很长一段历史中,西昌是一个传统的汉人城市,凉山则是汉地政府无力直接管辖的彝区。对于西昌,随着抗战腹地的重要性,刘文辉的西康政府和蒋介石的中央政府在这里明争暗斗争夺管理权。西昌是国民党政府在中国大陆统治的最后一座城市,共和国建立后,国民党控制下的西康政府短暂迁往西昌,直到1950年3月被解放军攻陷。

民国时期凉山地区划为宁属,1950年设西康省西昌专区,1952年设凉山彝族自治区。1955年西康省撤销,改西昌专区为西昌地区,改凉山彝族自治区为凉山彝族自治州,同属四川省管辖。1978年西昌地区与凉山彝族自治州合并,归凉山州管辖,州府设在西昌市。

在共和国建立之前,西康政府对凉山地区基本是无法进行有效行政治理的,西昌之外的凉山,在20世纪50年代中期地方叛乱被肃清之前,是一片比较模糊的存在。据当地人称,直到50年代初,彝人还经常下山到西昌周边抓汉人上山当奴隶,彝人自己也不敢单独下山到汉区来,双方只在一些被默认为安全的集市进行接触,如果汉人要去彝人地区,要找彝人贵族引荐才能保证安全,即便外国人和宗教人士也不例外(这一点在顾彼得的游记中有亲身体验)。

汉人与彝人的关系不同于汉人与藏人之间的关系,因为彝人地区并没有像拉萨政府那样的统一地方政权作为双方协商的代表。50年代中后期,共和国在凉山地区推行大规模社会改革,70年代末又把凉山和西昌合并,从此彝区和汉区才算是融合在一起,虽然民间尚有少许偏见残存,但表面上再也没发生激烈的冲突。

吉羊巷清真寺

我在凉山的探访第一站,直接到了州府西昌。西昌老城区目前已经被改造成旅游区,我去的时候正好赶上春节前的灯光展,城市很热闹,老城门就是热闹的中心。

在老城区向东,一条细长的小巷子穿进去,我找到了吉羊巷清真寺,这是西昌老城区原来的穆斯林聚居区,也是老城区保留最完好的老建筑之一。由于穆斯林围寺而居的传统,使得以清真寺为中心的穆斯林社区往往都是一座城市中的老街区,很多城市中清真寺就是当地最老的建筑。

我走进吉羊巷清真寺的时候,正好是礼拜时间,我在清真寺大殿的门口等待。大殿外有一列桌子,从摆放看人们不是面向大殿前方坐着,而是侧对大殿面对面坐着。这让我想起在云南的一些清真寺,礼拜时候伊玛目从大殿门口走向最前面,其他穆斯林不是面向大殿前方站立,而是面对面夹道迎接伊玛目,这与其他地方清真寺都不同,是军队行伍的传统,因为云南很多地方穆斯林祖先是平定叛乱而来的军人。那么西昌的穆斯林是否也是如此,这就要问问阿訇了。

礼拜结束,阿訇从大殿内出来接待了我。据阿訇介绍,这座清真寺建于明朝初期,吉羊巷原名宰羊巷,因为穆斯林在此宰羊得名,后来城市改建觉得不雅就改名吉羊巷。这片老城区目前穆斯林居民不多,几次城市改建后大多散布城市各地,而且更大的清真寺新建之后,老清真寺平时来的人就更少了。

明朝朱元璋皇帝统治初期,边地的政治局势并不稳定,蒙古旧臣、色目人集团、汉人地方豪强、各地土司都暗藏着野心。根据《明史·四川土司传》的记载,建昌(西昌)地区在明朝洪武十四年前仍然维系着元代的建制,从洪武十五年起才正式更名为建昌卫指挥使司。然而,在川西南发生了月鲁帖木儿的反叛。

月鲁帖木儿是元朝旧臣,明朝建立后,月鲁帖木儿从云南潜入建昌,收买拉拢各地土司策划叛乱。朱元璋皇帝命令蓝玉将军从甘肃前来镇压叛乱,最终击败叛军,将月鲁帖木儿押送南京处决。蓝玉和他的军队中很多士兵都是穆斯林,平叛后一些士兵就定居下来,成为西昌城内穆斯林的祖先。

在吉羊巷清真寺内有很多石碑,大部分是清代的,以重建纪念碑为主。有一块民国时期的碑,记录了当时西昌发生了一起侮辱回民的事件,政府出面平息此事,立此碑作为告示。这座清真寺内的书法是值得一看的,尤其是清真寺正门照壁的那幅“去妄寻真”。吉羊巷清真寺虽然是明朝初年修建,但主体建筑是清朝光绪皇帝时期重修的,还有多处是民国之后修补的。

吉羊巷清真寺

插一段记忆闪回,这让我想起之前去福州,福州清真寺也和军人有关。福州清真寺原本是一座佛教寺庙,唐代的时候叫万寿寺,元朝时期改为清真寺。明朝的时候经历了一次大火之后修复,今天看到的庭院屋檐和基本建筑保存着明朝的样式,门口的石头栏杆很可能是宋朝的。这座中式的清真寺白墙黑瓦,素雅温润,前面却修了一个阿拉伯式的大楼,把整个清真寺都挡住了。

福州清真寺最早的使用者可能是元朝时的波斯雇佣兵亦思巴奚军,当时福州发生叛乱,泉州万户赛浦丁带领穆斯林军队进驻福州平定叛乱,这座清真寺可能是他们当时使用过的。

按照清真寺里石碑的碑文记载,福州清真寺在嘉靖二十年毁于火灾,古里国使臣葛卜满的后代葛文明发起募捐重修清真寺。(古里国在印度西南部,明史中记载这个国家一半人口是穆斯林,郑和就是在这去世的) 在清真寺内,有一块明朝嘉靖年间的碑,记载的是翻修清真寺的事情,石碑前半部分内容基本都是鼓励赞美的套话,重点是后面的名单,注意上面的名字和头衔会发现一个问题。

不同于其他地方清真寺往往由商人或乡老们筹款修建,这里的赞助者们都是军官,而且大多是海军军官这些军人来自福建水师、也有下属台湾、厦门、金门、漳州等地,为首的包括两任厦门提督军门,名字很有意思,一个叫马大用,一个叫李有用。 此外还有“邵武众亲戚”,邵武这个地方在福建靠近江西的地方,历史上这里驻扎着来自山西大同的穆斯林军人,这里的回民祖上就是山西大同人,那里现在还有清真寺存在。

建昌卫指挥使司衙门遗留的石鼓

说回到西昌,当时与蓝玉将军共同镇压月鲁帖木儿叛乱的还有一位西昌当地的建昌卫指挥使安土司,由于在平叛中宣誓效忠,得到了明朝政府的信任,后代一直世袭土司。直到清朝同治皇帝时期绝嗣,清朝政府任命原来的邛部宣慰司岭承恩接任西昌河东长官,因为岭承恩参与了大渡河围堵太平天国石达开部队的战斗,立有战功,他死后墓碑藏于西昌奴隶制博物馆中。

彝区的土司衙门比人们想象的要简陋很多,大多只是一个小小的砖木庭院,所以保留下来也是很难的。我从吉羊巷清真寺出来,向南到河东街,当年的建昌卫指挥使司衙门就在这片旧街区中。这栋房子外表很难看出来是一座土司衙门,只是简陋的土坯墙房子,但门口的一对雕花石鼓可以看出这里曾经很不一般。

房子的主人丁先生接待了我,让我进屋参观。丁先生说西昌文物管理部门曾经来这栋房子考察过,但之后就没有消息了,他只能自己保管维护这间房子,又没法转让。丁先生的祖父在民国时期搬到这栋房子里,当时房子已经破败不堪,大门、屋顶和厢房都进行过修复,但室内大部分柱子都是原本的老木头。现在这座房子也显露出很多维护问题,屋顶多处漏水,只能用塑料布遮盖住,木头构件也有多处已经腐朽开裂。

西昌在1536年、1732年和1850年经历过三次大地震,很多古建筑都经过多次维修重建,这座衙门的主体建筑很可能是1850年大地震之后修复的,里面既有明代的构件,也有清代的遗存,包括后来丁先生家自己修复的部分。


谈到西昌的行政机关,就要提及刘文辉的宁属屯垦委员会和蒋介石的西昌行辕。1939年蒋介石在西昌成立“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西昌行辕”,将西昌视为第二陪都,如果重庆失守,国民政府将迁往西昌。为了满足行政机构驻地需要,在西昌市邛海西岸修建了二百多间平房,分布在一片半山坡上,这片邛海新村作为国民政府各个院部驻地使用,其中有一座就是蒋介石特宅。


1946年抗日战争结束,西昌行辕也就随之撤销了。到了1949年底,西昌成为国民党控制下的最后一座城市,胡宗南在此孤守,蒋经国亲自飞抵西昌督战,在蒋介石特宅内召开了国民党在大陆最后一次军事会议。如今这座蒋介石特宅依然在邛海边上,不过被围在一片军事管理区内,警卫没有放行,我也无法进入参观。

与蒋介石的西昌行辕对应的,是同一年成立的刘文辉的宁属屯垦委员会,这个委员会的设立是作为西康省政府在西昌的派出机构,遏制中央政府对西昌的控制。1949年底,刘文辉投诚共产党,国民党将西康省政府迁往西昌,原来的宁属屯垦委员会作为旧机构自行解散了。

我试图找到当年的宁属屯垦委员会驻地,相传在大水井附近,我走到那里,发现一栋老房子,被围栏围起来标记为危房,我绕到正门,有一位大叔坐在那里,打听了一下,原来并不是委员会,而是一处地主的私宅,那个地主在共和国建立之后逃到了香港,他的房子一开始作为学校使用,后来年久失修,就逐渐废弃成危房了。大叔说原来的宁属屯垦委员会在府前街,但我并没有找到,那里确实有一些老房子,但没有明显的标识。

前面提到了1978年西昌地区和凉山州合并,合并前凉山州的州府在昭觉,我前往那里试图找到一些老凉山首县的影子,不得不说实际上是有些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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