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会航向怎样的未来?
从10月底就开始思考怎么写今年的年终总结。2019,毫无疑问已经成为我生命中标记的重要年份。这一年,目睹了未完成的沉痛的社会变革,作为旁观者,也经历一部分变革带来的阵痛。这一年的成长或者说变化超乎想象,我不知道未来回顾这一年,我是否会感谢这一切的发生。
作为一个微信重度使用者,回顾一年的根据是朋友圈。今年的朋友圈,少了很多个人生活,多了很多处理过的新闻截图。这是以社畜身份过完的一年,也是第一次深度参与公共讨论的一年,虽然是在一个“公共讨论”几乎式微的时候。最后,这个陪伴了我5年的微信号,于12月7日因为“传播恶意谣言”被永久封禁了。
豆瓣上短暂出现的KFK说,“2019是人类转折的一年”。对很多人来说,6月9日是一个分水岭,从我自己的记录来看,割裂在六月之前已经隐隐浮现。
3月初,成都七中爆出食堂原材料供应问题,在经过网友的传播引起广泛关注后,“剧情”一夜反转,变成了几位家长造谣,最终以学生们笑容灿烂地回学校上课结束。我把官方通报截图和保存下来的家长发声截图一并放在朋友圈里,没想到有人给我评论“不要相信网上的谣言。”26日,陶园崇的导师王攀道歉,但还有一条在墙内无论如何发不出来的消息——清华的许章润教授被停职。
4月9日,九子罪成,我看朱耀明牧师的《敲钟者言》泪如雨下。领教过腾讯的审查手段后,我决定把触动我的话手抄再拍照分享,但被人反驳“妨碍公共秩序就是不对”。几天后,国内互联网公司的程序员们发起996.ICU,引发热议,这是2019年关于“过劳”问题的开始。月底,我到印尼出差,在雅加达感受贫富差距的冲击,同时,Jingyao对刘强东的民事起诉书公布,刘强东和京东用极其下作的手段搅动国内互联网的舆论方向。我又与人争执了半天关于“完美受害者”的问题。
五月,像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平静时刻。月初,看了《耀眼》,我记录的观后感是“剧中的台词和场景,像一把钝钝的刀划在心上,不会痛但刻骨铭心。人生真的很艰难啊,但既然已经出生在这个世界了,就让这一生,充满耀眼的瞬间!”写下这句话的时候,没想到往后的每个月都觉得世界怎么可以这么暗淡?17日,台湾同婚专法通过二读,相同性别的人可以办理结婚登记。月末,我疯狂地为喜欢的乐团的演唱会电影做广告和刷票房。
六月,因为4号这个特殊日子,我的翻墙工具都躲起来避风头了。刚恢复使用,就是6月9日。大世界,和我自己的小世界都开始变了(#我的2019年度问卷# 2019年只剩下不到十天,分享一件在年初想不到今年會發生的一件事?這件事對你個人生活帶來什麼樣的改變?)。
10日上午,我把BBC的新闻截图放在一个没人关注的微博小号,没想到立刻被新浪封锁,于是只好沉寂。12日晚,因为在微博上看到一位博主隐晦地讲了香港,而评论区里好多人问“发生了什么?”,我又忍不住留言说,我整理了新闻截图上传网盘,链接可私信发送。当晚我复制粘贴链接上百次,一直到凌晨三点,同时微博迅速涨粉,我常用的微博号从一个默默追星的小透明,变成一群人的窗口。之后,我坚持整理新闻发送给有需要的朋友。
七月,形势不断恶化,墙内的宣传机器蓄势待发。周保松老师发微博提醒希望看见事情全貌的朋友们,想办法看墙外的新闻,没想到评论区惨不忍睹。我留言支持老师的提示,却被某位网友反驳,于是我和她争论了起来。16日,周老师发出他的“微博炸号纪事”文章后,因为自愿当“搬运工”收获了他的回关,然而20分钟后,周老师的号被封了,彻底离开微博。我把连日与网友们争论的内容整理写成文章发到Matters,引起了一波讨论,也收获了新的极其珍贵的友谊 (#我的2019年度问卷#,3、4、8、9的答案都与“这群在Matters认识的朋友”相关,感谢Matters让我与他们相遇!站在一年的终点往回看的我,无法想象如果没有这群朋友,我该如何面对过去的六个月以及如何面对未来)。月底,我参加了米米办的“垃圾分类”分享会,并与朋友们第一次正式在线下见面。
八月初,因为坚持当“搬运工”转发新闻而被The Guardian的记者找到,并接受了他们的采访。小粉红们为阿中哥哥出征的情绪到达顶点,我改掉了墙外所有账号的名字,隐藏起所有个人信息。12日,新华社造谣,气不过舆论对示威者形象的抹黑,我把六月存的截图发在微博上,还发了示威者给救护车让路的视频。13日,这个使用了六年多曾经只用于追星的微博号因为多人举报被新浪封掉。
两个月的情绪不佳和食不知味,实现了两年没达成的目标,减重了超过十斤。因为机场事件和亲人争执过后,爸爸第一次因为“政治问题”找我谈话,并把妈妈跟他对话的记录给我看,才知道默默关注我动态的他们其实很担心。我同意为了他们的担忧妥协,不再公开转发相关讯息,也感受到,在这个话题上能收获父母的理解有多不易。(#我的2019年度问卷# 2019又被稱為「割席年」,在这一年,與朋友、親人、愛人保持親密,对你来说,是更容易还是更困难了? Aw: 对我来说,这一年发生的事情,让我分清了哪些人值得保持亲密,而哪些人不值得付出时间。从这个角度来看,其实是变得更容易。把不值得浪费的时间节省下来给更值得的人。)
九月,为深圳白石洲的小朋友发朋友圈。4日,迟来的“撤回条例”终于到了,三个月的压抑,有了一个小小的出口,但整体形式依旧没有好转的迹象。为了即将到来的70华诞,一整个月梯子都摇摇欲坠。大街小巷传出《我和我的祖国》的密度绝不亚于过年时的《恭喜发财》。我和朋友们特意跑去KTV唱《玫瑰色的你》和《Do you hear the people sing?》洗洗脑。十月底,微博最后一个小号因为嘲笑央视新闻的图片再一次被封。
十一月,到越南出差,在香港转机。提前折了好多千纸鹤,希望能留在机场让有缘人“捡”到,但由于前序航班延误,根本没时间停留。在越南的两日,看着中大和理大的新闻,心如刀割。24日,区议会选举结果让同温层的朋友们在云端举杯庆祝。27日高以翔猝死,又给这一年关于“过劳”的讨论抹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
十二月1日,我顺着豆瓣的记录去看了某个“强制征收”的现场,还去Metoo的展览。6日晚上,我在一个微博频繁炸号“受害者”群组里看到一张“维尼写史”的恶搞图片,由于太过好笑,我把它转发分享给另一个群组的朋友们,没想到隔天,我的微信号被封,群也被封。11日,正期待和朋友再次聚会的我,接到派出所电话,要求隔日去配合调查,开启了揪心又荒诞的17小时。生日当天,伊藤诗织胜诉,民法典修改,复旦学生在食堂唱校歌,心环卫的祥子被行政拘留,郝劲松被定罪,春蕾的问题继续发酵。圣诞将至,平安夜并不平安,正在为2019倒计时的人们,因为民航总院的医生遇害身亡,不得不分出一点精力直视和思考医疗结构的问题。30日,王怡牧师被定罪,给下滑的2019再添上证据。没到23:59:59,谁都不知道这段话会不会再增加点什么。
这一年,真的发生太多事情了。要不是各大音乐APP推出来年终回顾,我都快忘记今年其实追了好多演出。往年,这些都是浓墨重彩的一笔,今年却快被我遗忘了。
确定离职时,跟爸妈汇报,爸爸多问了句我的自习情况,我理直气壮地回答情况不佳。他说,“那证明今年都在具有社会责任感没有读书。”没想到,今年最精辟的总结来自爸爸。看到这句话,甚至有点骄傲。
过去,我无法说清楚自己向往的和讨厌的,相信的和怀疑的究竟是什么。它们像分别摆在我面前的两团迷雾,区分它们的方法似乎来自我的本能,甚至中间还有说不清的交错的部分。这一年,在世界的推波助澜下,我终于走进了自己想了解的世界。站在这个世界的门口,感觉自己每个细胞都在表达对于即将展开的全新探索的欣喜和激动。
谢谢当初写完那篇“吵架总结”的我,也谢谢当初犹豫过后选择扫陌生人私信的二维码的我,所以收获了指引者,也收获了同路人,让我面对未来,虽然彷徨,却不害怕。
十月和朋友聊天,我们发现“焦虑”和“迷茫”似乎是生活在这个时代的我们的共性,每个人都需要自己找到解答和出口。十二月还是和朋友的聚会,友人说,我们要做好准备,等未来到来时,我们就可以出现。谢谢Matters让我和朋友们相遇,因而在这个充满不确定的世界里,找到了可以继续向前的确定的力量。谢谢你们,让我有勇气,坚定地跨出每一步。
因为割裂和孤独,更觉得找到同党是件万分幸运的事情。希望在这里留下记录的我们,不论是否见过对方,都能在各个角落为彼此守望。总有一日,能自由相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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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2019年度问卷# 2019,thinking matters!原本这篇总结的标题叫“我不放弃,思考的权利”。因为一开始构思时,我有个强烈的感受——这个地方,并不希望你会思考。它的控制力量正在入侵你生活的方方面面。它不希望你表达,更不希望你有所行动。退无可退的我们,只能看着一出又一出闹剧叹气,然后在一个没有人窥探得到的地方,构建自己的小世界,保护自己最后的思考自由。即便我知道这样会面临更大的痛苦和撕裂,可一旦开始了,我便无法回头,也无法放弃。
#我的2019年度问卷# 最後,能否分享你在 2019 年最常聽的一首歌、最愛的一本書、印象最深刻的一部電影或最大的一個腦洞?
其实算不清最常听哪首歌,但想推荐《少年他的奇幻漂流》。大约是十一月底的某一天,坐在电脑前的我不知为什么脑海里突然飘出来这首歌,下班回家时,耳机里不停循环,走在路上的我,迎着寒风落泪。我不喜欢给自己希望,也害怕给别人留下虚幻的希望。所以倾向于认为,今年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只是个开始,2020,或许根本不会变好。我不知道终点在哪里,也看不到终点可能会出现在哪里。所以发问“我们会航向怎样的未来?”
这首歌里,阿信还写到“夜色的最黑暗,那不是最黑暗。而是人们无穷无尽的争端,将你我推向了最远两端。”希望在世界任何地方的我们,都能在这个撕裂的当下学会理解和包容,给予不安的彼此力量,而不要把对方推向最远的两端。 希望“爱,不只是奇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