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與孔雀

麻雀看見孔雀擔負著它的尾羽，替它難過。

──泰戈爾

夏日的某一天，一個名叫丁丁的孩子得到了他夢寐以求的新球鞋。

從很久以前，丁丁就夢想能擁有一雙鞋，就像住在對街的樂樂腳下踩著的白球鞋。樂樂的爸爸是工廠老闆，媽媽曾經是選美小姐，他有穿不完的新衣新鞋。

樂樂不跟髒兮兮的孩子們玩，他的鼻子總是抬得高高的，眼裡永遠帶著驕傲的嫌惡。樂樂美麗的媽媽總是兇巴巴的趕那批赤腳的孩子們，「去去去，別在這裡玩，吵死了，一群沒教養的髒小孩。」回頭，對她的客人優雅地微笑。

現在，丁丁有了新鞋，卻不知道什麼時候該穿上它。他唯恐那潔白如美玉般的鞋面會沾上污泥，成天關在家裡捧著新鞋，聽門外同伴嬉玩的笑聲，一籌莫展。

丁丁的媽媽看見她陽光般快樂的孩子，卻因為一雙新鞋的光芒而黯淡。

她揉著孩子的頭說：「孩子，我省吃儉用給你買鞋是為了讓你快樂，如果這雙鞋使你不快樂，那麼它就不該在你手上。」

「不，媽媽，我很快樂，我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該穿上它。」丁丁說。

「寶貝，」丁丁的媽媽說：「一雙捧在手上的鞋不是鞋，它要被踩在腳下歷經污泥才能做它自己，懂嗎？我的孩子。」

「可是，媽媽，它這麼新，這麼美，我捨不得弄髒它。」

媽媽沉吟了半晌，說：「來，媽媽跟你講一個故事。」

從前從前，有一隻快樂的小麻雀，他每天和同伴在林間和屋簷嬉戲，日子過得非常愜意。有一天，他在樹林裡看見一隻高貴的孔雀，那隻孔雀有著斑斕美麗的尾羽，小麻雀非常非常羨慕孔雀，他悶悶不樂了好幾天。

後來，他向全能的上帝祈求：「上帝啊，您為什麼如此的不公平，給了孔雀那麼美麗的尾羽，卻給我這麼醜陋的外衣？」

小麻雀每天向上帝祈求，渴切地盼望著能夠擁有孔雀般美麗的尾羽。

有一天，上帝終於慈愛地回應了，祂說：「孩子，你擁有你看不見的美好，只是你還沒有發現罷了。」

小麻雀哀傷地說：「可是，我的美好在哪裡呢？我不相信我有什麼值得別人羨慕的地方啊！」

上帝說：「你看見過孔雀開屏嗎？奮力在人前炫耀美麗的孔雀，一向忘了自己背後露出來的是什麼。我創造的生命雖然並不全然符合你們的心意，往往有這一面就會有那一面，然而這才是真正的完美。那麼，我的孩子，你還要我給你什麼彌補嗎？」

「我想要擁有孔雀一般美麗的尾羽。」小麻雀說。

「好吧，就如你所願。」

於是，小麻雀有了孔雀一般美麗又沉重的尾羽。

然而，小麻雀嬌小的身軀無法負載孔雀般的尾羽，他甚至無法跳躍，更別說飛翔了。小麻雀開始後悔自己的選擇，但是他並沒有放棄。他轉而向上帝祈求讓自己變成孔雀。小麻雀心想，只要變成孔雀，就沒有問題了，他既可以擁有美麗的尾羽，又不怕沒有能力負載它。

小麻雀毫無阻礙地達成了他的願望。全能的上帝唇邊漾起一朵慈愛的微笑，目送他歡喜無限地離開。

沒有了輕盈身軀的小麻雀，再也飛不高了，不能像從前一樣自由自在地玩耍，也不能快樂地跳躍覓食，尤其是那扇美麗的尾羽成了他沉重的負擔，讓他時時要面臨危險的困境，即便是開屏的美麗也滿足不了他渴求自由的心。他再度陷入了悲傷。

「上帝啊！」小麻雀又再次回來祈求上帝，「請您讓我回到原來的樣子吧，我再也不想做孔雀了，不管他有多麼美麗。」

上帝哈哈笑道：「孩子，你終於看見了自己值得別人羨慕的地方了吧？每一樣事物都有它存在的用意，如果不能夠知足善用，就不要輕言擁有或放棄。去吧，孩子，快樂的做你自己吧！」

丁丁的媽媽講完了故事以後，對他說：「孩子，如果害怕弄髒一雙新鞋而捨不得穿它，那麼就跟擁有美麗的尾羽，卻反而更不快樂的小麻雀一樣，倒不如不要擁有它。我希望你快樂，不管你是隻輕盈的麻雀，還是隻美麗的孔雀。」

丁丁抬起他清藍明亮的眼睛說：「我知道了，我只要在家裡穿它，不要穿到外面去玩，就不會弄髒它了。」說完他放下鞋子，光著腳丫跑出門去玩了。

媽媽望著丁丁的背影，嘆了一口氣。

翌日，孩子們的球掉進樂樂家的庭院，丁丁猜輸了拳，被指派去把球撿回來。樂樂不讓他進門，「沒穿鞋的髒鬼，不許進我家的門。」丁丁說：「我有鞋，而且比你的新，比你的漂亮。」樂樂說：「騙人，窮小孩哪來的鞋？」

「你把球還我，我回家穿來給你看。」丁丁說。

「你回去把鞋穿來我看，我再把球還你，否則免談。」樂樂輕蔑地說。

丁丁為了把球要回來，毅然跑回家穿上新鞋來給他看。樂樂驚見丁丁髒污的腳上套著一雙令人眼紅的新鞋，他氣壞了，窮人家小孩怎麼可以有鞋穿？是不是偷來的？不還不還，這麼容易還你球，以後你會變得更囂張。樂樂看丁丁那副小心翼翼，深怕球鞋沾一點灰的樣子，心中一動，暗忖著他一定捨不得把球鞋弄髒。

「喂，窮小子，」樂樂說：「敢不敢穿鞋比踢球，贏了把球還給你，輸了跪下來跟我說對不起。」

丁丁猶豫了，可是他一定得拿回球，那是他們唯一的一顆球。

「好吧，」丁丁說：「你保證不騙我。」

一場穿鞋的球賽正式開始，丁丁的同伴們在一旁為他加油打氣。樂樂拍拍身上的灰塵，皺眉咳了兩聲，因為窮髒鬼的氣味嗆著了他的肺。

一開始，丁丁怕弄髒了新鞋，踢得小心翼翼，節節敗退。樂樂繞著全場秀他漂亮的衣服鞋襪，還有足不沾塵的球技。丁丁看他笨拙可笑的樣子就知道他的球技不如自己，但是，新鞋……丁丁忽然想起媽媽的話。

「好吧，」他悄聲對自己說：「就讓它做它自己吧！」

丁丁把心一橫，狠狠踢了出去。哇，全場驚叫了起來，多麼好的一雙鞋，踢得真遠，跑得真快。樂樂搶不到球，被丁丁耍得團團轉，搞得滿身污穢，哭著跑回去找媽媽了。全場的孩子們看得哈哈大笑，擊掌狂歡。

從此以後，不管有沒有鞋子，丁丁又回到陽光般快樂的自己。因為他明白了，每一個生命都有他的去處，每一雙鞋都有它該走的路，不用為他（它）們做無謂的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