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身苦難與陽光之間 2
七月六日
今天我进行的调研对象以家长为主,且多是隔代家长。第一个被访的老人很关心孩子,孩子也活泼开朗,访问进行地十分顺畅。
但是后来进行访谈的一户人家的情况与第一户截然不同,回想起不仅仅让人心寒,也让我们有一些后怕。 那户人家也是由杨运慧姐姐用方言引我们进入的,家里有一个婆婆,小男孩本人,还有他的二爸。刚开始我们没有注意到他的二爸,我的两个小助手兴致昂扬地开始访谈小男孩,我和小雨访谈婆婆,整个过程中我只感受到了婆婆奇异的冷漠---总是笑着说她没有什么义务去关注小孩子,她的朋友也和她没关系,所以她完全没必要去和孩子沟通。后来我发现了那个小男孩的二爸--光着膀子抱着手臂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我们,但我也没怎么在意,因为经过这两天的访谈,我已经熟悉了那些质疑和抗拒。可是,等我做完访谈离开他们家后,我的搭档告诉我,他的二爸精神有问题,刚才一直用凶狠的眼光看着我。 起初我理性地问她从哪里得知那位二爸的精神有问题,她告诉我是和一些邻居沟通而得到的信息。而且那个小孩子在填写问卷的时候,经常在遭遇了与他二爸的对视后更改答案或者又进入沉默的状态。他看我的眼神也充满了仇恨和不满。 我回想起在他家访谈时犯的错误---没有坐在靠近门口的位置,只身一人,门口的位置被二爸占据....这让我无限后怕,我多么粗心地将自己置于一个如此危险的境地啊。
下午的访谈还算顺利,我们采取“滚雪球”的方法,让已经被访的对象带我们去找他们认识的合适样本,这种快捷有效方便的方法为我们提供了很多高质量的问卷。但这种方式也容易让我们走進田间小道,绕到看不见公路的地方,这样虽说安全性面临着极大的问题,但也能让我看到许多没见过的花花草草,和小朋友们一起玩闹。
我的小助手喜欢吓鸡鸭群群,虽被同行的社工姐姐呵斥,但也无法抗拒让那些呆傻的鸭群嘎嘎叫着忙乱地跳入水中的欲望。他们摘下细竹条抽打着植物,释放少年用不完的能量,用竹板当作武器进行比武大赛 ,指着细长的苦瓜骗我们那是蛇……这一切都是他们的生命力,充盈着整片田野,支撑着他们仍处于懵懂状态的希望。 找寻被访对象的时候,我们走在漫无边际的田间小道上,我向他们学四川话,他们说一句,我便重复一句。我突然感到,其实我并不能带给他们什么,甚至难以让他们学到什么,因为我记得在介绍自己时,我说我是学习哲学专业时没有任何小朋友注意到我,事实上,我是在他们学习,他们能教给我的,不止是四川话和那些植物的名字。
七月七號
今天早上,我们的调查和赶集冲突了。但很快就调整了调查节奏,没有因此耽误太多时间。
上午采访的一户人家,父母以前在外地打工,但小孩子出生后就回到老家来陪孩子读书成长,他们也很在意孩子除了学习成绩以外其他方面的成长,这让我很是感动,这户人家就像这几天的黑幕上的一丝曙光。可是,这位父亲也谈到了,他们家经济条件不好,他们的大女儿虽然学习成绩很好,中考考了镇上的第二名,县里最好的中学也想让她去上学,但是最终因为无法负担县城里生活学习的费用没去上学,这位父亲不停地说他觉得太可惜了,并遗憾地摇头。经济问题总是最厚重的浓雾,几乎笼罩在所有社会问题上。
下午访问到一位对孙女过度保护的爷爷,爷爷总是在谈责任和义务,不得不承认她对孙女很负责任,要求严格,同时沟通也较多。但他对于课外阅读的误解以及孙女尽管现在学习不错,但阅读兴趣的缺乏以及爷爷对此的“鼓励”态度是她学习历程中最严重的隐患。除此之外,爷爷赋予了学校太大的责任,认为孩子一旦到了学校,所有的责任都是学校的,由此默许了学校的体罚现象。这种教育态度普遍存在于农村家长的观念中,借此他们撇清了自己对孩子教育的责任,并为暴力腾出了成长的空间。
我最开心的时候就是访谈到一位懂得教育的隔代家长,一位和蔼的爷爷很重视孩子的课外阅读,当我鼓励他说这样很好,他流露了最真的笑容,让我很开心但仍旧有些辛酸---我害怕,害怕那些聪颖的孩子因为经济原因沦为平庸。
这几天我逐渐地感觉到,我是有可能融入小助手的,因为人性共通。我开始和他们一起比谁扔石子扔得远、一起吓狗、一起追鸡鸭....我开始领悟到孩子都是孩子,他们的家庭背景,他们的经济情况,其实都可以暂时被悬置。我们不应该低估任何一个人的心灵感受能力,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微妙地难以用语言表达,人们能够体察他人情绪的微妙变化,小孩子也是如此。我无法将他们变为“他者”,虽然他们是永恒的他者,我更愿意用“我们”去体会“关系”,我相信只要人性上达到了“映照”,年龄不是问题,起码我们体会到了他们,我们的心灵得到了贯通,这样我们才能够和他们使用语言沟通,我们的语言才能够起到作用。
七年後讀後感:
我很吃驚當時我注意到了自己沒有保護好自己這件事。這兩篇日記的內容似乎在我的記憶中都消失了,回看過程中,才零星記起一些片段。比如那些人家的住處,田間的陽光,以及在那位爺爺說道『老師就應該體罰不聽話的學生』時,我看見的台階。記憶總是很奇妙,捕捉到的蛛絲馬跡總出人意料。為什麼我會記得那些台階呢?我記得訪談這家人時,我們需要從樓房側面一個很窄很陡的台階爬上一個平台,台階上佈滿藤蔓類植物,我們和植物都因為艷陽感到疲憊,耷拉著,提不起什麼精神來,心中想著晚上鎮上唯一的餐館--當然是川菜館,有什麼能吃的東西。
另一個蘇醒的記憶是,小助手們和動物玩鬧的場面。我從小膽子非常小,那時還是很害怕帶有攻擊性的動物的,比如農村家家戶戶養的看家狗和憤怒的大鵝,當時和他們一起瘋狂奔跑來躲避狗的追擊,非常開心,有一種釋放自己』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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